太子笑容浮於表面:“哦?容學士倒是說說,哪裏不合適。”
“哪都不合適,”容慕深笑容不改,“您說要盡一份心力,如果盡一份心力,就是把大師請入東宮的話,那倒是簡單了,相信在場的諸位,都會求之得。
方纔大師說過,連皇上爲他修葺廟宇他都不願,而是選擇自苦,又怎麼會入住奢華的東宮呢?
至於說去見佛像,大師說處處有佛,佛也在心中,不必拘泥一座佛像。
天地萬物,一切自有定數,衆人皆有自己的緣法,太子若是覺得自己心煩氣躁,性子魯莽,倒是真該學着平心靜氣,不過,應該是向太子三師去學,而非向玉空大師。
莫不是,太子還有心入空門嗎?”
“爲帝王者,自當放天下百姓在心頭,既能仁孝治天下,又能手刃殘害百姓的惡人,一念佛,一念殺,太子若是一心向佛,只想把希望寄託在佛祖身上,自己沒有一番作爲,怕是不妥。”
南昭雪微擡眸,目光深遂。
這個容慕深,果然厲害。
幾句話就絕了太子想把玉空大師弄走的念頭,還順帶把太子貶得一文值。
太子的臉忽青忽白,脖子卻越發顯得紅:“你……容學士真是好口才!”
“多謝太子殿下誇獎,那看來下官沒有白遊歷,也沒有和文人學士,天下大儒虛度時光。”
太子氣得咬牙,卻無從反駁。
他恨恨回到座位,連喝兩杯悶酒。
姚閣老冷笑一聲:“容學士這是要當堂論法嗎?既然是玉空大師不理俗塵之事,你又何必把他請入京城,請入這大殿之上?”
“你與大師相交,就可以俗人俗事之俗法,怎麼?到別人的時候,就不行了?容學士,這是否有點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了?”
容慕深偏頭掃他一眼:“姚閣老,本官可沒說別人不行,只是說太子不行。
太子與尋常人,能一樣嗎?肩負着國家和百姓的責任,肩負着皇上的期盼,豈能一心只爲佛法?”
皇帝微微擰眉,正欲制止,玉空大師忽然道:“阿彌陀佛,不知太子殿下所說的大佛,可是外面那一尊?”
“正是!”太子頓時又來了精氣神。
“大師要看看嗎?”
玉空大師圓臉表情嚴肅:“方纔進來時,只看到一個背影,正被宮人們運走,沒有瞧得太真切,不知,能否讓貧僧再看一看?”
太子心中的鬱悶憤怒一掃而空:“當然,本宮方纔就是此意,只可惜,容學士誤解了本宮的意思。”
容慕深眉頭微不可察的一皺:“大師?”
玉空大師道:“容施主,不必多慮,貧僧看一看而已。”
“就是,容大人未免管得太寬了吧?難道大師想不想看,能不能看,還得聽你的?”
容慕深神色不悅。
不只爲太子的話,也爲玉空大師的態度。
自從遇到玉空大師之後,他就預感到,這是容家的機會,也是雍王的機會。
當時收到容家的來信,知道雍王被送去紫山朝寺時,他就心急如焚。
容家指着雍王,他本人也不例外。
若是雍王成爲太子,將來登上寶座,那他本人也會位極人臣,皇帝也得聽他的。
那該是什麼樣的風光!
於是,他必須牢牢抓住玉空大師。
爲此,他費盡心機,說服大師與他同行回京。
來宮中之前,他又幾番討好,爲了給玉空大師送東西,得送得雅,送得值,還得送出心頭好,他可沒少花心思。
按說,這玉空大師東西也收了,應該就算是達成協議了吧?
大家都是明白人,不必非得把話說得那麼透吧?
可怎麼……現在又跑到太子那邊去了?
但玉空大師話已說出,他就不能阻攔,只好也跟着出去。
方纔出去那一趟,他就看了幾眼,也不知道那有什麼好看的。
此時,已經有人去通知宮人們,把大佛又弄回來,重新放在院中。
“大師,您請看,就是這尊。”太子在一旁做着介紹,又想把他發現的過程,以及運進來的艱難表述一遍。
玉空在師雙手合下,打斷他的話,圍着石像轉了幾圈。
皇帝見他神色凝重,眉頭微鎖,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不過,怎麼看都不像是心情好的樣子。
莫非,這佛像有什麼不妥?
拓拔玉兒緊靠着他,小聲在他耳邊道:“皇上,臣妾害怕。”
皇帝拍拍她的小手:“別怕,朕在這裏。”
玉空大師轉了兩圈,回到原地,面對着佛像,朗聲道:“請各位把這佛像放遠些。”
佛像被固定在一個齒輪平板上,宮人們合力推動,慢慢把它推遠。
車輪骨碌碌滑動,壓着青石地磚,聲音略有些沉悶。
不知爲何,衆人都覺得,這次看大佛,似乎和上回的感覺不同了。
明明相隔時間也有多久。
“再遠些!”
玉空大師一邊喊,腦子莫名想起孫大聖從五指山下蹦出來的情景,一個勁兒高喊,讓唐僧走遠些。
他收回心緒,匯聚精神,回頭對皇帝道:“請皇上帶領諸位貴人入殿,貧僧要誦讀佛經。”
皇帝不明所以,想問爲什麼要進去,但還是忍住沒問,點頭同意。
玉空大師對站在大佛附近的宮人和侍衛們道:“暫時退遠些,再退!”
他一連喊了三次,確保大佛附近沒有人。
他深吸一口氣,雙眼微合,嘴脣顫動。
誰也聽不清他念的時候,莫名就摒住了呼吸。
南昭雪看着他的背影,總算明白過來,剛開始見到時遷的時候,時遷裝神弄鬼的那套把戲,怎麼會那麼爐火純青。
這玩意兒……傳承啊!
今天的太陽不錯,陽光明媚,照在大佛上。
忽然,不知道是誰驚呼了一聲。
“你們看!大佛的眼睛!”
衆人都擡頭看去,就見大佛本來垂着眼睛,一副悲憫衆生的模樣,此時……卻發生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