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舊春閨 >第一卷人間難得幾回聞 第九十三章劍拔弩張
    沈南寶聽了這話沒什麼動容,臨窗伸展了腰肢,登上腳踏就要睡。

    方官伺候着摘起帳上銀鉤。

    風月站在原地,正要以爲方纔那通話是自個兒的臆想,沈南寶就打着哈欠道:“我和謝小伯爺過都過去了,所以她們再和謝小伯爺如何都和我無關了,你也別再說這些了,你忘記你今個兒怎麼同我哭的麼?”

    風月訕訕的,垂首不說話。

    沈南寶見狀嗐然,“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你明白,既然做出了選擇就別再回頭後悔。”

    風月囁囁着道是,“小的明白了。”

    沈南寶嗯了聲,“明個兒早點將謝小伯爺那藥熬了,我起來正好可以喝,秋天快到了,我不想鼻痔犯得難受,一直打噴嚏。”

    話撂下入了榻,一氣睡到了翌日清晨。

    沈南寶打着哈欠問什麼時辰了。

    經了一夜的沉澱,風月因沈南伊生的那些氣也都盡消了,此刻一壁兒端着銅盆放到架上,一壁兒笑吟吟的回她,“方纔老太太讓人捎話來,說她身子仍是不爽利,便免了晨昏定省,所以姐兒您只管睡!”

    沈南寶搖了搖頭,“睡久了,骨頭要懶,還是起來得好。”

    風月便拿了巾櫛在水裏翻江倒海,“那姐兒等會子要做什麼?昨個兒半夜下了場急雨,今個兒天氣便沒那般熱了,就是想去逛逛後院子的菡萏也不必惱日頭曬了。”

    宅裏的女人就是這樣,不出府的日子,莫不是待在屋中繡樣讀書,就是走一走那後院子悄悄這處的花開,那處的綠植,所以但凡有點小事就能醞釀、醞釀,成了撕破臉的大事。

    沈南寶推開窗擡眼望向被雨洗刷一新的穹隆,雲翳還沒散去,剌剌的天光從裏頭射出來,一線線光柱似的打在院子的每一處,落下無數光的韻腳。

    沈南寶在這片光光點點裏眉舒目展,“不必了,先去漪姐姐那裏。”

    歷經了那麼多事,風月曉得姐兒自有自己的打算,也不再置那些青口白舌,只將巾櫛擰得半乾遞了上去,“只怕漪姑娘還氣着。”

    沈南寶接過來搭在臉上,那水裏放得有養顏的杏仁油,巾櫛往裏頭一浸便沾滿了甜杏仁特有的那股清香。

    沈南寶嗅着這股味道,從濡滿水的巾櫛裏地傳出嗡嗡噥噥的聲兒,“總歸過了一晚,該是靜得下心來聽我解釋了。”

    不過定是少不得被呲嗒幾句。

    不由得,腦海裏閃過蕭逸宸的話,若是遭他曉得自己又這般鈍刀子霍霍,只怕又要笑了罷。

    沈南寶憋悶起來,不耐地撿了巾櫛往臉上搓了一把,便遞給風月,“那藥可是熬好了。”

    風月笑道:“早早熬好了,小的這就去給姐兒您端來。”

    言訖,端着銅盆退了出去。

    垂首在一旁的方官這才上前來喚了聲姐兒。

    她是蕭逸宸的人,她但凡主動開口,總歸是那人有話要傳過來,沈南寶想起昨夜他的蠻橫,如今手腕都還疼呢,不免語氣冷硬了起來,“什麼事。”

    忽而又反應過來,自己作什麼好氣的,明明先前都同風月說過去的事便都過去了,臨到自個兒,臨到蕭逸宸身上便都過不去。

    豈不是說一套做一套,兩面派得很?

    方官從兜裏掏出一藥包,“昨個兒夜裏叫小的給姐兒,說是對姐兒的鼻痔有好處。”

    沈南寶不說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忽而她轉過身去,從紅酸小箱掏出那乾坤核桃來打量。

    後面就是洞開的支摘窗,天光照進來,打在她的身上鑲出一圈金邊,那雙青蔥細淨的手指就在這片輝煌裏託着乾坤核桃慢慢地轉。

    半晌,她開了口:“你還回去,只說我承他情承太多,受不住。”

    方官料到她會拒絕,站在地心裏忖了忖,只管把那藥包又遞近了一步,“姐兒,您不喜歡怹麼?”

    ‘喜歡’兩字燙人得很,幾乎叫沈南寶失手摔了乾坤核桃,“好端端,你扯這話做什麼?”

    這話帶着照妖鏡的本領,能將她心內那些彎彎繞繞照得原形畢露。

    方官看得明白,當下也不屈着說話了,“姐兒明白怹喜歡您,所以小的想問問姐兒怎麼想的,若是喜歡何必拒絕……”

    若是喜歡何必拒絕。

    這話來得太輕巧,可以叫人忽略那些隱忍,那些酸楚,只注意到那劇烈跳動的心和湍急血涌,彷彿一雙手推搡着沈南寶差點點頭。

    但到底按捺住了,更搶了白,“所以我拒絕,不便說明了一切麼?”

    方官駭然起來,腳踩在松霜綠的地毯上仿若踩在了雲中,沒一點踏實的感受,“姐兒,怹對您絕沒半點戲弄,拳拳一片赤誠之心……”

    砰然的一聲響,剌剌大開的槅扇踏進來容淇漪那張怒勝的臉,一雙眼如刀的剜了方官,又轉過頭,恨恨戳向沈南寶,略低眼,就瞧見那被她捧在手中精細的玩意。

    這樣的玩意她從來沒見過,想來是隻有謝小伯爺才能拿得出來。

    她來前還有些懷疑,以爲不過是下人們碎嘴子,又或是沈南伊特特兒叫人來堵她的罷了,而今來了瞧見了,才發覺自己可笑,這個沈南寶真真是比那個沈南伊還要可惡,一口一句無奈,將她哄騙得團團轉。

    氣涌上心頭,容淇漪拔步上前,一手猛地拍掉沈南寶的核桃,“這就是你說的你也沒辦法,你還太小?我瞧你心頭有主意的很,什麼拳拳一片赤誠之心都來了!”

    核桃栽進地毯裏,悶悶的一聲響。

    沈南寶猝不及防,眼睜睜瞧着那乾坤核桃應聲摔成兩瓣,正起身要去撿,容淇漪一腳踩了上去,碾了碾,“你還撿?四姑娘,你害不害臊!”

    風月端着藥進來就見到這一幕,臉色都變了,“漪姑娘,您這是做什麼!這可是人桉小娘子給我家姐兒的,您爲什麼要踩它!”

    容淇漪怔了怔,“桉小娘子?這難道不是謝小伯爺給的麼?”

    這話簡直像玉簪劃過皮膚,牽起心頭淅淅愧疚的輕痛,風月忍不住喝,“我家姐兒昨個兒就同謝小伯爺撂明白話了,日後別再相與,怎麼可能是謝小伯爺送的!”

    容淇漪不可置信,瞠目結舌地看向沈南寶,“你真給謝小伯爺說了?”

    沈南寶沒擡頭,卻能感覺容淇漪那雙眼睛還在來回的打量她。

    這目光並不可怕,還比不得蕭逸宸隨意遞來的一記眼神來得刻骨銘心,但偏偏讓沈南寶惱極了起來。

    她本意不過是想讓這二人狗咬狗罷了。

    而今難不成爲了狗咬狗,自個兒還得這般委曲求全麼?

    可怕的沉默,只有外頭鳥兒啁哳的聲響,容淇漪站在刺目的光下,有些急了,“我問你話呢?”

    沈南寶在光瀑裏站起來,披着滿肩的輝煌,眸子冷冽地望住她,“你問我,我就應該答麼?”

    大抵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沈南寶,又或是那目光刀似的,能剜出人的五臟六腑來,所以容淇漪不可抑制地心頭髮駭起來。

    也就是這麼個空當,沈南寶讓她將腳擡起來。

    容淇漪這才後知後覺自己方纔竟怕起這個沈南寶來,爲了挽尊,她狠狠踩了上去,將那核桃踩得粉碎了,方暢快地舒了口氣,“你都不回我的話,我憑何要聽你的話?我又不是你什麼下人!”

    沈南寶瞧着那零落一地的核桃碎渣,抻出的手指蜷縮了起來。

    風月卻沒管沒顧地上前搡了容淇漪一把,“漪姑娘,你這樣太過分了罷!這可是我家姐兒的東西……”

    話還沒說完,連連後退的容淇漪撐着紅漆高几穩住了身形,擡手就是一巴掌甩給風月,“你是個什麼東西,敢對我吆五喝六的?”

    宅內的姑娘,高門的千金,那得是端穩知禮,這是養祖母從前在她進沈府時的督促。

    沈南寶一向奉爲圭臬,遂沈南伊打她,她再氣再恨,也一徑按捺下來只是動嘴。

    反正日後總歸會報應回來的。

    但現下打的是風月,沈南寶按捺不了,只管反手一掌,打得容淇漪偏了頭。

    容淇漪捂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你竟敢打我?你是個什麼東西……”

    說着就要揚掌打她,方官眼疾手快抓住容淇漪的手,一徑讓沈南寶的又一巴掌落下。

    清脆的掌聲伴着容淇漪的痛呼響徹了整室。

    沈南寶看了眼方官,甩了甩有些發痛的手,“漪姑娘且得注意了,我是沈府的四姑娘,就算是庶出也來得比你身份高貴,若我不是什麼東西,那你也更不是什麼東西。”

    沈南寶平日裏鋸嘴葫蘆,旁人往她身上吐唾沫星子她只笑,久而久之大家也覺得她是個軟柿子,便忘了,她是個翻起嘴皮子能將死人氣活的人物。

    容淇漪惱羞得漲紅了臉,“你覺得你很高貴麼?你不過就是個毒婦生的小賤蹄子,都拿不到檯盤來說!”

    沈南寶笑,“我也沒想着拿出來供人閒說,我且得要臉吶。”

    惡毒的話刺不惱沈南寶,反氣得容淇漪腦子發暈起來,胸口發堵,她錘着胸,呼吸都尖銳起來,“你打我,我得去找老太君評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