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舊春閨 >第十二章謠諑
    沈南寶以爲不過說得客氣,去了那兒應當是對庭辯質,沒想,還真是將兩人請到了審訊堂後的花廳,斟上兩杯茶,客客氣氣地供他們喝。

    當然了,蕭逸宸坐上首,柳府尹在下首恭恭敬敬地站着,看到蕭逸宸不動作,塌腰作揖地請問:“蕭指揮使,可是這茶哪裏不好?”

    蕭逸宸斜簽在椅上看他,“你今兒找我來不止是爲了請我喝茶的罷?”

    柳府尹抻着臉皮兒笑,“蕭指揮使明見,小的今兒請您來是鄭中書那嫡閨女,鄭二姑娘,她……”

    像是難得開口,柳府尹停了一停,方又繼續道:“她持牒徑告您和您妹妹……亂大倫。”

    末的那三字,語氣簡直細如絲,沈南寶近乎聽不陳展,幸得好蕭逸宸耳力好,聽清楚後便是一哂,“所以,你們開封府就是這樣辦案的?”

    輕淺的一句,震動了柳府尹的心肝,表面上瞧着汗津津一徑拿袖拭着額首,滿腦子卻嘎七馬八暗啐蕭逸宸。

    上次那般耳提面命,還拿他夫人說事,讓他開了後門給人走,這次他想着你鬆快,我也鬆快,就這麼請了人到開封府,做做樣子堵了人鄭中書嫡閨女的嘴兒,便是了。

    沒想人一來,就開始擺架子,耍威風,倒襯得他裏外是耍奸猾的小人了!

    但想不周章歸想不周章,人家是郡王,胳膊擰不過大腿這點道理,柳府尹還是懂得,遂訕訕一扯嘴,道:“外頭都傳來了衙門,不僅要上公堂下跪叩首,還得要遭受喝堂威,但哪裏如是說,咱們這些都爲防屈打成招,遂各個兒都是同人好聲好氣的問,反覆的問,確保是真情,纔敢信。”

    蕭逸宸彷彿受用了他的解釋,閒哉哉的點了點頭,“那我說我們倆是真又不是真的,你信麼?”

    這叫什麼話?

    是真又不真?

    這蕭逸宸是跟他玩繞口令吶,還是玩猜燈謎吶?

    沈南寶看着柳府尹瞪大的兩眼,雖不曉得蕭逸宸爲什麼要把這事給柳府尹撂明白,但還是放了盞,接過碴兒笑。

    “柳大人,他的意思呢,其實是說鄭二姑娘的話一半真一半假,真的呢,我和他確確如鄭二姑娘所說,郎情妾意,互相歡喜……假的呢,咱們倆兄妹的關係有蹊蹺。”

    柳府尹這下算是聽明白了,但聽明白之後,更加震驚了,以至於愣在了地心,凝成了木雕一般,好半會兒回過神來,哆哆嗦嗦地擎起手,交相叉着。

    “小的……”

    舌頭還沒捋直呢,那壁沈南寶卻噌然從座上起身,“所以,還請劉大人徹查我的身世,叫我落葉有根,有祖可認,有宗可歸。”

    這事情來得太快了!簡直跟烙煎餅一樣,起初還在另一面兒,陡的一下,就翻到了另一面兒!

    柳府尹剛剛還緩過來的神,又彷彿遭了鍾撞,一剎那又魂飛魄散了!

    柳府尹煞白的臉孔,蕭逸宸看得很清楚,當即一笑,緩和了語調,“這消息實屬駭然聽聞,柳大人一時還不能接受我都明白,但你現在也瞧見了,這事亟待處理,不然有一個鄭二姑娘,便會有第二個鄭二姑娘……”

    柳府尹自然道是,可是後話卻不知道怎麼說。

    但就是知道,也說不出口啊!

    這沈南寶是官家親賜的女鄉君,是官家憐憫着當時因自個兒的情急,害得老郡王妻離子散,所以才破格賜的這名號。

    換句話來說就是,要他徹查沈南寶的身世,那必必得站起來打官家的臉!

    他是活膩了纔敢這麼做!

    柳府尹的心思,蕭逸宸曉得,遂當下抿了嘴,“柳大人是好官……”

    可別。

    柳府尹深閉了閉眼,他可受用不起,他寧願當個昏官,昏一昏也都混過去了!

    蕭逸宸瞧見他滿臉的抗拒,笑了笑道:“你定定會體恤我們之間的難,當然我們也體恤你的難。”

    這話叫柳府尹豁然睜開了眼,“蕭指揮使,您這意思是……”

    “柳大人按章辦事罷。”

    柳府尹一口氣梗死在了嗓子眼,按章辦事!

    按章辦事那可是得對簿公堂,叫看事的百姓都曉得這事,到時候越鬧越兇,傳到官家耳朵裏,該怎麼收場?官家不得把他大卸八塊?

    不成。

    絕對不成!

    柳府尹心裏這麼想,面上卻是一作揖,道:“蕭指揮使和……的隱情,小的知道了,待小的容後想想,將事情捋陳展了,再派軍巡使到府上叨擾。”

    然後就此送了蕭逸宸和沈南寶這麼個燙手山芋出了衙門。

    甫一出衙門,沈南寶還來不及問這事到而今這樣能鬧大麼?結果就聽見一壁兒脆亮尖細的聲,“你們怎麼就出來了!你們不該羈押在開封府獄麼!”

    這聲像極了兩鐵刃相接,簡直刺耳到沈南寶慄慄然,也瞬間吸引來往的衆人,嗖嗖的飛來了視線。

    蕭逸宸成了活靶子,卻恍若未見的,凜凜盯着鄭書昭哂道:“你想我們進開封府獄,且得先拿出真憑實據,不然人開封府憑什麼要開面兒按你說來?”

    “真憑實據?”

    鄭書昭氣得臉紅,“你們倆那些污糟爛的事,還需得着實據麼?外頭怎麼傳言的你們,你們捂着耳朵盡當聽不見是不是!”

    這話撂下,又兀自自跺了下腳,“我本來以爲你們從前怎麼那也是從前,成了兄妹應當不至於,沒成想,倒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啊!頂着兄妹的頭銜不曉得幹了些什麼讓人掩葫蘆嘴的事!”

    這話叫沈南寶想起那晚的事,不由抿了抿嘴。

    就是這麼一細小的動作,被鄭書昭眼尖的看見了,一股沒來的羞惱頃刻間席捲了大腦,她恨然啐罵起來,尖利的聲音這下不是兩鐵刃相接了,是徑直捅破穹隆,勢必要天塌地陷。

    “好個沒臉沒皮的人物,勾引自個兒的兄長,做下亂大倫的事,還竟敢在這裏笑!還女鄉君,你學的那些禮教全都喫進了肚子裏去麼!”

    “你就不怕遭報應麼!”

    越罵越難聽,聽得在場衆人各個臉上興味意足,也聽得蕭逸宸直沉了臉色,“堂堂中書舍人的嫡出,就是這樣的潑婦麼?”

    他竟然說她是潑婦!

    誠然,這段時日她是和那宋京杭同進同出,但是那不過是爲了叫他側目,叫他明白她不是沒人要的貨色,也叫他情急她不是他的甕中之鱉。

    可是呢,她都這樣明晃晃在他眼前現了,他卻只在乎那個沈南寶!

    甚至現在都還這樣說她了。

    鄭書昭滿心的憋恨,橫衝直撞的撞上了眼梢,下一瞬就要翣出淚來,“我說的不對麼?是你親口告訴的我,你歡喜她的……”

    話說到這份上來。

    鄭書昭心裏還抱有一絲幻念,只要他不認,那麼便證明他也沒那麼歡喜那沈南寶,她還是有機會的。

    可是,她甫一開口,蕭逸宸便篤篤點了頭,“我是歡喜她,男女之情的歡喜。”

    這話引來了在場所有人的倒吸冷氣。

    鄭書昭也煞白了臉孔,渾身直打顫,半晌,纔回過神來,指着沈南寶的鼻樑骨罵,“你們倆不浸豬籠,天理難容!”

    鄭書昭氣極耍橫,“你們兩個今兒別想離開開封府,我且得要看看,你都口口聲聲這麼說,還需要什麼真憑實據,才能定你們的罪!”

    蕭逸宸笑了笑,在人羣議沸聲裏,琅琅地道:“當然是證明我和她是親兄妹的實據。”

    “早先就聽得有傳聞,說這二人並非親血,我當時還以爲是胡謅,沒想是真?”

    “怎麼可能是真,那蕭二姑娘可是被官家親賜的女鄉君,親認的老郡王閨女,難不成,你說是官家糊塗?”

    “也難說,要這話是假的,這二人豈不是亂了大倫,依照律法,這開封府尹不把人抓了還放是怎麼回事?”

    ……

    你一言我一語,這話便傳了開。

    至於那日怎麼收場的,有人說是那羅剎娑把鄭二姑娘嚇破了膽子,然後拎着沈南寶揚長而去。

    又有人說,是開封府尹親自出來調停,才平息的事。

    甚至還有人說,那羅剎娑當衆現了獠牙,醜哭了人鄭二姑娘,自此芳心破碎,也不再揪着這事不放了。

    沈南寶一壁兒臨窗劈線,一壁兒聽着風月絮絮叨這些市井傳言,聽到最後那裏,忍不住笑,“還獠牙!這些人忒能想了些!”

    風月不以爲然,“姐兒,您是沒瞧見過,真有那長得奇形怪狀的人,小的就聽人說了,什麼西葫蘆衚衕最靠裏的那頭,就住着這麼一號人,顛脣簸嘴,跟飛天夜叉一個模樣!也因而,害怕嚇着了人,所以住在偏僻裏,平日也不出門,要買辦什麼,盡是他老母親去買辦。”

    綠葵幫襯着沈南寶將劈好的線捋順,聽到這裏,難免唉聲,“你要說的是真事,那我可覺得那人的老母親造孽,本來養兒是防老,沒想養出個兒,卻還要親力親爲。”

    沈南寶聽了也捺了嘴,“這有什麼法子,自己的親骨血。”

    房裏三人唉聲嘆氣,就寶寶聽不懂,歪着頭搖着尾巴地一徑往沈南寶身上湊。

    沈南寶見狀抱它起來。

    甫一將它抱在了懷裏,沈南寶便笑道:“最近重了不少,我抱起來都喫力了哩!”

    風月和綠葵還來不及接茬兒,就聽見廊下急急的一串腳步聲,隔扇踅進來一氣喘吁吁的下人,“姐,姐兒,您趕快去前廳,皇城司的幹辦拿了聖人口諭說要緝拿您和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