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舊春閨 >第四十二章擊西
    賬目分明賬,暗賬。

    寧王自然只會交上去清清白白的明賬。

    但官家哪裏不曉得這其中的門道,能這麼直言叫寧王拿出賬面,定定是有後手。

    果然,前腳寧王叫人去從府上拿了賬目呈遞給官家,後腳就有黃提舉另拿了賬目上來,裏面全都是當年寧王侵吞繅絲稅餉的款項。

    寧王無可辯白,當即被官家褫奪了封號,並罰他禁閉府上,半年都不許邁出一步,也不許任何人探望,但凡探望,不管爲何便都視爲結黨營私,一律羈押殿前司,受刑拷打,悉數發配潮州。

    至於聖人,自然被官家斥以‘養不教’扣了一年的俸祿,並奪了管理六宮之權。

    這樣的懲罰於聖人和寧王來說,絕對是史無前例的重。

    但於旁人來說,不過是灑灑水。畢竟,他們不過是被罰,被禁閉。

    而蕭弼呢?官家不過是另行體恤,撫慰,再擢授蕭逸宸爲定國軍節度使、檢校太保。

    沈南寶聽到這息時沉默了許久,才問道方官,“他……還好嗎?”

    這哪能好的,自個兒父親因這丟了命,罪魁禍首卻只是被褫奪了封號,幽禁在府邸,擱誰誰都能給你原地爆炸。

    但方官聽得出沈南寶話裏隱藏的那一丁點不安,遂道:“還好,帝姬放心,主子什麼事沒經歷過啊,也就當時沉默了一會兒,現下又在踅摸着今後該怎麼辦。”

    沈南寶嘴抿起來點,算迴應她話裏的安慰,“這幾月他都在忙着這事,目下能偷閒便都偷閒罷,畢竟該做的都做了,一山容不得二虎,便坐山觀虎鬥罷!”

    從前合妃在聖人眼底,不過是頂着個妃位的人形罷了,即便後來合妃被過繼了康王,於聖人來說也不夠看相。

    但而今寧王被禁,自己又被剝奪了六宮管理之權,聖人瞧着每每晨省都滿面春光的合妃,大有深深的危機感。

    這種危機感起初還能按捺,但隨着官家將六宮之權交由合妃與淑妃,合妃被進封爲合貴妃後,聖人便似乎有些坐不住了。

    從前合妃說幾句話,聖人也就當耳根子着了風,涼一涼便這麼過。

    現在倒不這般了,合貴妃說幾句,聖人不鹽不醬地哂幾句回去。

    以至於好長一段光景,沈南寶的樂趣就是坐在正陽宮看兩位針尖對麥芒。

    今個兒也是,穿紅佩金的合貴妃甫一進來,那豔豔生輝的笑臉,映着天的刀光,生生割着人的眼,她的話也一如是刺着各個嬪妃的心。

    “方纔伺候着官家用早膳,因而來得遲了,嬢嬢不會怪我罷!”

    這話說怪,未免顯示聖人太過小氣,但要說不怪,倒顯得聖人有些太過唯諾。

    沈南寶心頭暗暗掂量着,摞在一堆人後頭悄然擡眸看向聖人。

    聖人坐在上首,正冷提了嘴,“怪道呢,今個兒紫宸殿那壁說是官家去遲了些,我還以爲是臨近夏官家犯乏才這般的,沒想卻是用膳遲了,看來合貴妃沒怎麼調教好自個兒宮裏的人手吶——”

    聖人拖長了聲調。

    在這個拖長的瞬間裏,聖人冷冷擡起了眉,因這個動作也把她整個的上半截臉往上託了一託,一小撮陽光從窗戶透進來,正正曬在這一雙眉目裏,有一種令人無法忽視的灼目感。

    “既這麼我便叫秦嬤嬤去一去合貴妃你宮裏,讓她好好教一教你宮裏的人,別日後再出什麼大岔子,到時候就沒地兒哭去了。”

    合貴妃臉上的笑一霎收了剎,卻又很快扯了嘴角,“嬢嬢安心,我宮裏的人向來是分寸,許是見我近來掌管六宮太累了,遂心疼我,悄摸着遲了幾分上早膳罷!”

    合貴妃夾槍帶棒的炫耀,聖人不是沒聽出來。

    只是這些話,太過小家子氣,直聽得聖人哂然,“他們是你的奴才,卻更是官家的奴才,心疼你固然沒錯,但要因此撿了芝麻丟西瓜……到時候論起罪責,擔得起麼?”

    也不待合貴妃言聲,聖人自顧自拈了裙裾,“當然,合貴妃才接手六宮的管理,自然許多事情上沒那麼周到,太苛責你倒顯得我不近人情了。”

    是啊。

    就算合貴妃你管理了六宮又怎麼樣,聖人就是聖人,名份上就是壓你一頭。

    合貴妃落了下乘,因而一個早間都掉喪着一張臉,從正陽宮出來,纔剛跨出那道門檻,便恨恨透了口氣。

    “還在我跟前這麼裝腔拿掉的作什麼!自個兒不擦乾淨眼睛瞧瞧自個兒現在什麼處境!落魄的鳳凰不如雞,這點道理都不懂麼?”

    沈南寶同永誠帝姬正走在後頭。

    沈南寶還好,嘴抿了抿就忍住了,永誠帝姬卻沒忍得住,噗嗤一聲,聽得合貴妃當即轉了身,一雙眼刀子似的,直龍通颳着沈南寶。

    “我還道是誰這麼沒規矩呢,原是你——”合貴妃一笑,“怎麼?我說話很好笑?”

    自己笑出來的禍,斷沒有叫別人來擔着的道理,永誠帝姬屈了屈膝,“貴妃娘子,是我沒個體統,方纔和永樂說道從前有趣的事,忍不住笑了,沒想得衝撞了您。”

    合貴妃一雙眼從沈南寶身上劃到了永誠帝姬身上,又從永誠帝姬身上劃到了沈南寶身上,最後端出一抹滑笏的笑。

    “既然是說道有趣的事,笑一笑也無妨……這宮禁裏近來發生太多的事,笑聲都沒從前的多了。”

    末了一句,拉長了聲調。

    沈南寶只覺得奇怪,眼一瞟,才發現從後跟來的永福帝姬。

    永福帝姬皺了皺眉,卻沒說什麼話,朝合貴妃屈了屈膝,便調轉了身子杳杳走了。

    合貴妃也討了個沒趣,颳了一眼沈南寶,也領着一干宮人浩浩蕩蕩的走了。

    永安帝姬這時才從門框子那壁撲了過來,兩隻手兜在永誠帝姬的頸子上,一張臉筆直的朝永誠帝姬射過去,“怪哉!往常沒見得你這麼會說話呢!”

    永誠帝姬被她這舉動鬧得渾身不自在,伸手直要把永安帝姬從自個兒身上拽下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點道理我還不懂麼?還真覺得我長個腦子只是充身量的吶?”

    永安帝姬偏不如她的意,非要掛她身上,一口漂亮的喉嚨因故意掐細了,顯得十分的尖脆,“還真如是想的,不過……照你這麼說,你當我們是人,還是當合貴妃是人?”

    你一言,我一語,沈南寶便在她們說笑裏擡起了頭。

    彼時日頭將近了兩竿,再不走,只怕蕭逸宸換班,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再相見了。

    沈南寶不自禁摸了摸雙生鈴,朝她們屈膝告了辭。

    方官見她腳步疾疾,悄麼聲的道:“帝姬別急,只要輪到主子的班,主子多久便會在那兒等着你的。”

    沈南寶卻不然,“過了輪班的時辰,旁人要是沒瞧見他,豈不是很容易露出馬腳,宮裏又不像外頭,事事都需得謹慎……”

    話還沒說完呢,沈南寶兀自自揉了揉胸口。

    方官見狀,忙扶住了她,“帝姬是不舒服麼?”

    沈南寶長喘了個氣,“就是胸悶得慌……大抵是走得急了罷了。”

    方官聽着卻沒半點松落,“哪能,這幾天,日日都這樣,怕不是……等下見了主子,帝姬就叫疾醫過來給您瞧瞧怎麼樣?”

    沈南寶笑她,“又不是沒派疾醫過來瞧,不說是因近來換季鼻痔鬧得麼!”

    方官道:“說起這個,奴婢也想說一嘴,這治鼻痔的藥……”

    正相說着,沈南寶一腳邁進小門,響亮亮的打了個噴嚏。

    聽得門裏的蕭逸宸瞬間掉了臉子,“照着茅疾醫那方抓着藥麼?”

    沈南寶本皺着一張臉,見到蕭逸宸霎然笑了,“還沒,永福姐姐上次給我的藥我還沒喫完,便先緊着她給我的喫。”

    “這麼久了?還沒喫完?”

    這時的沈南寶便有些赧了,“先前沒喫得勻淨,近來這不春深鼻痔愈發嚴重了麼,這才頓頓不落的喝着。”

    蕭逸宸本來就冷掉的臉愈發垮了下來,“怪道呢,像你這麼喫,鼻痔哪有好的。”

    蕭逸宸停了一停,又道:“不過永福帝姬那藥,你還是別吃了,誰曉得有沒有夾摻着什麼呢。”

    沈南寶道:“永福姐姐不會的。”

    蕭逸宸這下是眉毛都揚了起來,“纔多久,便這麼信她了,她給你什麼好處了?”

    他揚,沈南寶也揚,“哪有什麼好處,就是相處起來,不覺得她是這樣的人罷了……”

    “不是這樣的人,那是哪樣的人?”

    蕭逸宸有些氣不打一處來,但瞧着被她方纔揉過的通紅鼻尖,又有些不忍怪,遂掐着腰自個兒在地心踱着方步,喘勻淨了心內的氣兒,才緩沉了聲,“你一向瞧人準,我知道,但你也應當明白我的心情,我不願叫你冒這個險。”

    其實而今該軟着聲調,安撫人的人是她罷!

    沈南寶心頭有些軟耙,拉過他的手捂在掌心裏,“我知道……”

    她突然頓了下。

    蕭逸宸看過去,眼還沒來得及翣,就見她捂着胸口極難受的‘唔’了聲。

    “你怎……”

    蕭逸宸話還沒說完,就見她駭然嘔出一口鮮血,直噴在自己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