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舊春閨 >第四十四章交易
    驀地一聲,從門外傳來,捎搭着如涼水的夜風,直直脈進了沈南寶的心坎兒。

    沈南寶看向門外,眼神黯了下來,“永福帝姬。”

    永福帝姬卻招了招手,將倆疾醫招退下後,復才踱到沈南寶跟前去扶她。

    扶沒扶成,倒被沈南寶撒了開。

    永福帝姬也不惱,輕揚起一邊眉梢,便閒閒揀了一壁廂的座兒坐。

    甫一坐下,便聽到沈南寶喉嚨響,“毒是你下的?是那包所謂治療我鼻痔的藥?”

    永福帝姬闔下了眼,濃長的睫毛垂下來絲絲的影兒,蓋沒了她所有的情緒。

    但很快的,永福帝姬便滑笏的笑,“你現在糾結這毒是誰下的、下在哪兒有什麼用?就像我適才問你的,就算你目下去求爹爹,爹爹便能放了蕭逸宸?”

    沈南寶卻哂然,“怪道我,當時信了你鬼話,總覺得你不過是渴望嬢嬢認同的可憐人兒罷了。”

    輕渺渺的一句話,卻聽得永福帝姬身形猛地一震,但震然之後,那喉嚨愈發的蒼白冷硬,像漿得挺硬的布料在那兒打旋磨,澀澀的擦響。

    “現在你有閒心關照我這些,不如多想想你自個兒,想想蕭逸宸。”

    無事不登三寶殿,何況永福帝姬身後還是聖人。

    沈南寶閉閉眸,就着風月的攙扶回到了牀上臥着,“我想不周章,你給我指條明路?”

    她鼻音裏有嘲訕的味道,永福帝姬聽真切了卻不惱,直言笑道:“你既叫我給你指條明路,我便不同你兜搭了……”

    永福帝姬頓了一頓,本來是垂下去的眸突然擡了起來,一如初見,那眸透亮的,兩盞油燈似的,惶惶直照着沈南寶。可是卻又有些不同。

    是什麼呢?大概是襯着那凍膩的臉,模棱兩可的美,少了一點鮮活,更多了一點死氣沉沉。

    “其實先前嬢嬢是打算着你生辰,要你那所謂的桉姐姐同盛家姻親,不過被你截了胡便只能作罷,但篤初到底年歲擺在了那兒,適該論一論親事了。”

    沈南寶沒想到,這姻親的想法竟然從未消停過。

    不,或者說,在歷經了這些事後,這姻親的想法又死灰復燃了。

    沈南寶哂然,“只要親事論定了,聖人就有辦法令他出來?你怕不是忘了,而今這事捅到了爹爹跟前,爹爹本來就因着他的那些過往,一直對他心存戒備,你要爹爹怎麼消除這樣的戒備。”

    永福帝姬不應這碴兒,只笑,“你只管應,到時都是一家人,你還怕嬢嬢不傾囊相助麼?”

    沈南寶只覺得她的笑刺眼,“聖人當然會傾囊相助,畢竟有了這堂堂的殿前司指揮使,也不怕皇城司倒打一耙不是。”

    這話叫永福帝姬肅了臉,“緣由是爲什麼,不是該你想的,也不是該你考慮的,你只要知道,你同意了,蕭逸宸就會出來。”

    言訖,永福帝姬站了起來,“你好好想想罷,你還病着,我便……”

    話還沒說完,沈南寶突然問:“我想問一下你,如果有一天,聖人爲了她自己,也要把你推出去,你心甘情願麼?”

    那時風往這邊吹,拂得燭火亂顫,一室的影兒搖搖撞上永福帝姬的臉,黑壓壓的眉下,那雙眼睛像陣風吹過的湖面,時而波瀾,一閃,卻又暗了下去。

    永福帝姬看向她,一笑,“我還有得選麼?”

    是啊。

    事到如今,還有得選麼?

    可是,爲什麼,爲什麼在這個將要張口的剎那裏,那些和蕭逸宸相處的片段涌了上來,在她的心頭翻江倒海,在她的腦子裏炸了開。

    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嗓子眼像塞了棉花,發了慌。

    但即便如此,再難受也要說,她現在的難受不過是蕭逸宸在皇城司所受苦難的冰山一角罷了!

    沈南寶哽了哽,“你說得沒錯。”

    聲音輕得像點點滴滴的蚍蜉,慢騰騰挪進永福帝姬的耳裏。

    永福帝姬怔了一怔,回頭望向沈南寶。

    沈南寶站在那兒,垂下的眸忽地擡起來,露出隱隱閃着光的眼眶,可她臉上卻帶着一種釋然的笑,道:“我們沒得選。”

    有了這話,聖人那壁有了底,便放心大展手腳了。

    也不知道聖人到底同官家說了些什麼,反正蕭逸宸很快就從皇城司裏放了出來,至於沈南寶,自然奉旨領命同盛家姻親。

    說來也好笑,那下達的聖旨內容幾乎同先前的一樣,有所區別的便是那主人公從陳方彥變作了盛世洲。

    即便不少人對此抱有訾議,但面對沈南寶時,也依然的言笑晏晏,恭賀連連。

    畢竟誰叫她背靠的是聖人呢。

    沈南寶呢,來者不拒,但凡有人來,她便沖人笑,只是每每都要說句,我才病癒,請恕我不能下榻失禮了。

    旁人都道無妨,也都諒解,但其實誰知道,她病早好了,她只是沒力氣附和這些人的歡喜,更沒力氣強撐着展顏。

    她只是覺得自己死了。

    死在了那天。

    風月見不下去了,忍着哭腔建議,“帝姬不想見便不見了,反正背後都有聖人給您兜着不是。”

    一壁廂的綠葵乜了眼風月,暗啐她簡直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叫哪門子安慰,簡直是拿一把刀往帝姬心上插。

    綠葵沉了聲氣,“我方纔在小竈房煨了點烏雞田七湯,現下掂量掂量,應當不甚燙,你幫我端來伺候帝姬喝。”

    風月到底跟了沈南寶積日,聽得懂綠葵的弦外之音,當即訕訕的,屈了屈膝道:“奴婢這就去。”

    然後擇了門,一溜煙跑沒了影兒。

    沈南寶這時才收回了視線,落在了綠葵身上,“她一向這樣,我都習慣了。”

    綠葵抿了抿脣,也不拐彎抹角,“心直口快固然不是什麼大奸大惡,必要人處之而後快的劣根,但也絕不是什麼好.性,更何況,她還是做奴才的,憑什麼是帝姬您去擔待她?”

    這話裏透露的溫情,叫苦臉了許多時日的沈南寶終於捨得露一點笑來,“我其實沒把你們當下人,風月呢,同我年歲差不多,我把她當妹妹,至於姑姑您,就像長輩一樣……”

    這話落,方纔退下去的風月捧了青花蓮子碗過來,“帝姬喝口湯罷。”

    害怕沈南寶說不喝,風月兀自自提拎起勺翻江倒海似的舀起湯,因這舉動,一蓬蓬的油香撲了出來。

    風月在這香霧裏,陶醉地閉上了眼,“帝姬,您聞,是不是香得很。”

    沈南寶被她這樣逗笑了,順勢喝了幾口,又同他們說了會兒子話,便道乏了,遣了她們下去。

    風月道好,揀了碗同綠葵一道退了出去,復行到遊廊上,才大嘆一聲,“可算是吃了!我方纔還怕帝姬不喫呢,但幸好是吃了,我就說嘛,天大地大沒什麼是喫東西解決不了的,譬如帝姬睡不着這事,只要一喫,這肚裏暖和,心頭也暖和,那睏意不就來了麼!”

    綠葵納罕地揚了眉,“你以爲是帝姬同你一樣啊,喫好就能高興,就來睏意了?”

    說着,一手拽過風月託着的青花蓮子碗,“我是往這湯里加了安神的藥,帝姬才那麼快來的睡意。”

    不出所料,風月瞪圓了眼睛,瞠目結舌道:“這……這,姑姑,你就不怕被人逮着了說你吶?”

    綠葵臉上漾出了點冷冷的笑,“他們才這般陷害了指揮使,又把方官攫了出去,要是再動作,別說帝姬到時會不會反抗,便是他們也不怕引起官家的疑心?”

    急促的風在廊下回旋,綠葵這話也彷彿被風捎搭出徹骨的寒意了。

    風月忍不住一個激靈,“姑姑,您這樣嚇到我了。”

    綠葵卻瞟了一眼她,拿食指戳了戳她的腦門,“還嚇到你,你跟着帝姬這麼久了,不喫一塹長一智也就罷了,反倒越活越回去了!怎麼着,真真就我方纔說的那樣,一徑的擺爛,要是出了事就婧等着帝姬救你唄?”

    “姑姑,瞧你這話說得……”風月漲紅了臉,囁囁着,“我這不是……”

    綠葵卻不聽她話了,將碗遞了回去,“自個兒好好想想罷,我且得要去拿了安息香給帝姬點上,她好不容易纔睡着,定定得要睡久點纔好。”

    沈南寶這一覺如綠葵的意,睡得久,不止久還沉,卻不安穩,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

    一會兒夢見聖人和永福帝姬,一會兒又夢見蕭逸宸。

    夢見他質問自己爲什麼要答應和盛家姻親,又夢見他娶了別人,那隻對自己的笑也對向了別人,還有那香,說了只爲她薰,只給她一人聞的,他卻給了別人聞……

    沈南寶想勸說自己,這是自己挑選的路,走得再跌跌撞撞,辛酸激盪,那也不能回頭。

    可是,可是在這逼仄的空氣裏,所有的事物都黑壓壓的,擠得那麼的近,叫她氣都透不過來。

    當然,還有他,他明明衝旁人笑得那麼和煦,爲什麼轉頭看向自己的眼卻那麼的涼薄。

    她忍不住了,她上前抓住了他。

    這一抓,抓得實實在在,穩穩當當,跟兜頭一棒敲醒了沈南寶。

    沈南寶感受着掌心裏涼陰陰的觸感,緩緩擡起頭,看向面前的人影兒。

    黑洞洞的屋子裏,伸手不見五指,她看不清那人的臉,她只能估忖着,翼翼地問:“姑姑?”

    影兒動了動,伴着譁然鼓進來的風,吹散了月上的雲翳,也泄進來了一室銀輝,照亮了他的真面目。

    沈南寶心口一窒,“蕭逸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