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李相儒提出的邀請,柳夢生猶豫片刻後,終是開口問道。
“是與不是,一入師門便知,”李相儒語氣平淡,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
對於這個曖昧不清的說法,柳夢生其實並不意外,本來自己也沒對此人的回答有所期待。
“曾是王屋弟子……”青蘿聽到兩人對話,不由側目看向柳夢生,而柳青崖也是神色複雜地望來。
“青蘿師姐,青崖師兄,此身有一事上王屋山,”柳夢生心中明白拂雲孤館的諸位終會得知自己與王屋山有淵源一事,遂定心神,認真地開口道。
“所爲何事?”青蘿輕輕推開柳夢生扶着她的左臂,強撐着虛弱的身子在他面前站定,聲音清冷地正色問道。
“事關身世,此身過去或許與王屋一脈有淵源,”柳夢生坦誠道。
“身世?”青蘿聞言一怔,尚未恢復血色的薄脣不禁一抿。
柳夢生失憶一事孤館中的各位多少也有所耳聞,可卻沒想會在此時尋得線索,而且還是與向來以不問世事聞名的王屋山有所牽連。
柳青崖與青蘿對視良久,一時間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事不宜遲,且同我回師門,宗主已等候多時了,”李相儒似乎等得不耐煩了,遂轉過身去催促道,柳夢生聞言不由看向兩位同門。
“也罷,隨師弟同去王屋山一趟也無妨,”柳青崖終是忍不住走來開口道。
“未曾知會,貿然造訪,恐不合禮數,只怕會招致兩門嫌隙,”青蘿輕輕地搖了搖頭。
“既然王屋一脈邀請師弟,你我陪同而去,也無可厚非,”柳青崖不以爲然道。
“如今師弟身世未明,倘若真是系出王屋一脈……”青蘿眼眸微垂,一抹憂色浮上眉間。
“青蘿師姐放心,此去王屋只問身世,無論其間有何種淵源,此身都會返回孤館,”柳夢生聽了便知青蘿在擔心何事,遂開口道。
李相儒聽到柳夢生這話不由側目,意味深長地看向三人。
“可王屋一脈向來避世不出,此去真的還能回來嗎?若是他們強留師弟……”柳青崖又道。
“難不成師兄還想向王屋山要人嗎?”青蘿低聲道,同時餘光留意着李相儒的舉動,“那時若起衝突,只怕不單單會引起兩門仇怨,還會驚動番邦。”
“可……”柳青崖聞言語塞。
柳夢生聽罷,自是知道兩位難處,遂開口道:“問明身世乃是私事,師兄師姐不必同往,何況此地祟亂已定,青蘿師姐又身體抱恙,不如青崖師兄先帶師姐尋得醫館好生調養一番。興許青蘿師姐痊癒的時候,此身也從山上下來了,到時候再一起回孤館。”
“祟亂已定嗎?”柳青崖眉心一鎖放眼四周,道法喚來的颶風雖是將赤眼邪鬼盡數掃除,可那個試圖以幻境將三人困入其中的黑影還不知所蹤。
“若是此身被留在王屋山,師兄師姐也會知曉的,”柳夢生壓低聲音說道,又用左手點了一下自己懷裏。
“好,便依師弟安排,此身先同青崖師兄去尋得一處安穩的渡口,等候師弟下山,”青蘿見了眸光一亮,遂聲音清冷地說道。
“師妹,”柳青崖本想再說些什麼,可見到青蘿眸光凜凜,便也點了點頭,“好,就如此安排。”
“還請師兄師姐速回孤館,”柳夢生遂欲施禮。
“師弟手臂有傷,不必多禮,”柳青崖見了便擡手製止。
李相儒似乎對三人之間的告別毫無興趣,僅僅站在遠處等候,只不過他的耐心十分有限,見三人遲遲未能作別,就揚聲問道:“俗事已了?”
“未了,”柳夢生聽他的語氣似乎是斷定自己會留在王屋山上了。只是柳夢生心意已決,此去王屋不過是問尋身世,何況自己又怎麼可能了卻俗世呢?南國還有人等着柳夢生回去呢。
柳夢生回頭望向青蘿和青崖,但見兩人向自己點了點頭,心中莫名地踏實了不少。
“何不跟來?”李相儒見柳夢生未有跟來,就停下來詢問。
“門中有規,凡有同門遠行者,須目送,”柳夢生聞言心中忽有一念閃過,於是轉身面向兩位同門昂首挺胸,語氣十分自信地揚聲道,末了還不忘補充一句,“對,一定要目送到看不見身影纔行,上一次就是因爲沒有躬行才受的罰。”
“可門中並無此規……”對於這番說辭,柳青崖不禁疑惑地喃喃自語,然而下一刻卻偏見身側的青蘿擡眼看來,眸光中帶有幾分警告的意味。
見此,柳青崖露出了恍然明悟的神情,所幸李相儒相距較遠,並未聽到。
“那你送吧,”李相儒顯然對目送一事更加沒有興趣,遂轉身緩緩遠去。
“青崖師兄,青蘿師姐,兩位先行一步吧,”柳夢生向兩位同門
“師弟,你自己小心,”青蘿說着便輕輕拉了一下柳青崖的袖子。
“嗯,師弟,我們等你回來,”柳青崖用力地點了點頭。
長風再聚,柳夢生目送青蘿和青崖乘風而去,直至兩人的身影隱於雲際,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但願兩位能安然脫身,柳夢生心中如是想,而後才肯轉去跟上李相儒。
行走在傾倒的枯樹之間,滿目荒涼,柳夢生不敢大意,時刻探查着四周的氣息變化,前行數十步便聽見前方傳來嘈雜的聲響。
放眼望去,只見一羣身着灰色道袍的人提着明亮的長劍正在追趕一羣村人,從那些村人身上的服飾不難看出是李家一衆。
“一個都不能放過!”
“今日定要徹底剷除這些惡鬼!”
王屋弟子高喊着緊緊相逼,只要有李家人被追趕上,很快就會被亂劍砍死。
“你們先走!一定要保住我族血脈!”
眼見族人相繼被屠戮,爲數不多的李家男丁終是忍無可忍,當即拔劍轉身迎向數量遠多於己方的王屋弟子,亦有李家女眷一邊逃跑一邊扯下身上皮肉,待完全露出赤眼鬼物的身姿後,便毫不猶豫地撲向追來的王屋弟子。
可奈何王屋弟子人多勢衆,李家人無論是以何種方式反抗,最終也只能飲恨仇敵劍下,而這種奮不顧身試圖掩護同族的舉動,也僅僅是稍有拖延族人被追殺的命運。
雖說知道李家一衆真身就是那赤眼鬼物,但見到這般悲壯的一幕,柳夢生心中竟是生出一絲憐憫。
就在此時,自山峯之上一股可觀的氣息盪漾而來,柳夢生覺來不由一驚,然而下一刻心底卻是卸去了幾分警惕,山谷間不再是生息凋敝,陰陽二炁不斷交融流動於天地之間,周遭雖是滿目荒涼,卻好似有生息在悄然復甦。而這種感覺就好像是當初琴秋師姐降臨眉山時那般,剎那間天地清明。
當這股氣息轉到轉眼間傳遍整個神溝時,李家一衆卻是紛紛停下了腳步,更有數名李家女眷癱坐在地。追來的王屋弟子看到李家人這麼反常的舉動也紛紛駐足,只是接下來的發生的事,卻讓他們措手不及。
忽然,李家一衆彷彿是失去了求生意志,全體衝向了眼前的仇敵。
“他們要幹什麼?”
“快穩住陣型!”
對此變故,王屋弟子一時間竟是陣腳大亂,李家一衆全然將生死置之度外,衝進仇敵之中,與其廝殺起來。
只不過,此舉雖然令王屋一脈短時間內折損諸多弟子,但李家一衆終究是難敵數倍於己的仇敵,相繼飲恨劍下。
“千百年來,這段仇怨總算是了結了,”在遠處觀望這場廝殺結束的李相儒終是轉向晝夜交錯的天際感慨了一句。
遠處,白晝最後的陣線迅速潰散,天穹漸漸被夜幕佔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