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如夢舊 >第二百零一章:親王痛心
    他望着,好久平靜的她,輕輕的,順着他那乾淨的華服而溜到地上。

    看着她悽楚的姿態,雙手伏在那冰涼的如堅冰的地面上,垂着那頭,她沒有哭泣,只是嘆息着——“這些年,過的是什麼日子啊?我自小受盡冷眼,我親爹爹便就當我是個旁人家的女兒,他那般的嚴苛,對我打罵,我日日提心吊膽。可這,並不是最痛心的,最痛心的是他對我哥哥,待我三妹妹,待我四弟弟五弟弟都不是這樣,而唯獨對我,忍心下狠手。

    甚至,甚至,他把我當了個什麼禮品獻給了王室,當時,我才那麼小,便嫁過來了。”

    “而我那最在乎的母親,在知道了我深受迫害之後,便終日心疾成患,抑鬱而終!我便,忍着一切的苦難,在這四方的牆壁裏,苟且偷生。我以爲,我便是被世間放棄的人了,可我見到了娘娘,她,是我的暖。”

    她擡起雙手,放在懷中,輕嗤着一聲:“可是,這一絲暖,轉瞬即逝。”

    “娘娘,她走了,我的骨肉,也去了,所有的我在乎的,都離我而去。”

    惜意恍然錯步進來,看見她伏着地上,那樣脆弱的姿態。

    心生憐愛,焦急一聲:“姑娘,您快起來,您剛小產過,地上涼!”

    這一句又一句的傷感,讓本就愧疚的親王,攥攥了手,蹲下身準備扶她,可惜意便在此時前來勸慰她,她卻一動不動,低喃了一聲——“我沒事!”

    惜意見狀況有異,便揖首而退。

    她輕輕直起身,轉身過來,將完顏雍的華服揉作一團攥在手中,拽着他腰間的玉絛,她擡起頭望着他,那朦朧的水霧早就和她的愛恨交纏在一起了,她輕喚了一聲:“完顏雍……”

    她沒有喊他爲“大王”,而是直呼其名。

    “你可知道我這些在乎的嗎?我這些在乎的,你又在乎過嗎?你總是說,說你心意於我,要我日日歡樂,要我做最無憂無慮的那個,可事實呢?”

    “我不願來這王府時,是你硬生生的要我來。當年遼陽,匪寇入府劫殺,允輦夭折,娘娘小產,你寸步不離她,我卻在廊上吹了一夜的風,你未曾看我一眼。你當時把已經夭折的孩子交給我,讓我好生安排,你怕娘娘看着害怕、傷心,可你知道嗎?我當時才十六歲,我抱他時,滿身的血,我是有多害怕、無助?你關心過嗎?”

    “我就那般,在廊上待了一夜,還是第二日,姑母見我那樣狼狽,給我披了一條毯子。”

    “日子久了,你們想到這些,還要說李娘子百折不回,堅如磐石,可事實我再堅強,我依然是個人,是個女子,普普通通的女子。”

    “你心於我,便要霸佔,你心於我,便是見了小李氏陷害我,而我只不過反擊,你便要說我不懂事,歹毒心腸;是見了我那蠢貨爹在我孕中將我打成那副模樣,你無可奈何?”

    “你心於我,便任由你那寵妃僕散香翎,尖酸刻薄挖苦我,算計我;任由你的長女辱罵詆譭我;你便見了我那樣懷身大肚的,你不知道派些人去攔住國妃回來……”

    “還要,好多事情呢!好多好多。都是讓人心寒透的事情,那麼完顏雍,你告訴我,什麼是愛?什麼是情意?”

    “便是,使勁的傷害我嗎?傷害我所有在乎的?”

    “你說讓我自由,可條條框框的規矩都是爲我而定,我從來,沒有成爲你完顏雍的例外……”

    她輕輕,將頭上的首飾褪下,放在完顏雍的手中,再將外頭的華服,裏面的紗衣褪了去。她散下的發,沾在她的鎖骨上,那樣子亦是讓你心動。

    “完顏雍,這些華服,金銀,我都不想要,我都不要,我想要我自己,我要你看清楚,我是個人,是個活生生的人。”

    說完,只披了那放置在貴妃榻上的一條薄毯子在身上,坐在妝臺的面前,凝視着鏡子裏的自己的身姿與容顏。

    她自知,她已然不是那個姑娘,而是一個真正的女人,這些和她的身體上的變化也有很大關係,她之前未曾察覺到自己變的豐滿了起來,那傲人挺立的身姿,正出現在銅鏡當中。

    完顏雍站的,看了她一會,而後便放下那些手中東西,走了出去。

    她輕輕的,打開了一方木匣子,將銘璇臨去那副七寶瓔珞鐲拿出,放在案子上。

    完顏雍走出好久了,走到廊角,忽而看見了一棵石榴樹上掛着的祈福木牌,他伸手去拉了一塊,上面題着:“卜雲嘉日,佔亦良時。名汝曰儼,字汝求思。溫恭朝夕,念茲在茲。尚想孔伋,庶其企而!厲夜生子,遽而求火。”

    ——這是陶潛的《命子》一詩,主要表達了詩人對子女的期盼。

    完顏雍看到此,鼻子一酸。

    回想這些年,李清雅未曾真正心裏接納過他,他許是也未曾真正的在乎過她的痛,只顧自己掙扎。而今,她是心心念念着這個孩子的降生,等來的卻是一場空,放在哪個做母親的身上,都是撕心裂肺的苦楚吧!

    完顏雍心懷愧疚,實在是不願棄她於不顧,便轉身回來,輕輕走進屋去,從她側面抱住她,雙手兜了兜她紅潤的臉龐。

    “清雅,只是你不知道的是,你一直是我完顏雍的例外,你便是最不用考慮那麼多的人,最不用苦累的那一個。你是我的妻,雖然這些年你不曾表示感情,但我已經慢慢感受到了,你已經往我身邊靠近了,是我的錯,這些年只顧着維持家庭和睦,得一個萬全之策,忽略了你的痛。”

    “我於你,不僅僅是情意至此,還有丈夫的責任。清雅……”

    他捧着她潮溼了臉頰在面前:“清雅,我想,我日後如何能讓你不受委屈呢?我此時嘴皮子上說着也是徒勞,我便會慢慢改變,真正的讓你感受到,我這鐵皮親王,也有情意。”

    “銘璇逝去,我算是已負了她一輩子,所以於你,我必加萬備珍惜,小心呵護。”

    清雅反問一句:“大王,你不心疼嗎?那麼愛你的妻子?”

    “心疼,我撕心裂肺過,但能如何,我唯有好好的,把她所在乎的,保護着,才能不辜負她的死。我唯有好好的,蓄積力量,將完顏亮的勢力趕下臺,推到不能再讓他東山再起的境界!”

    清雅將眼角的淚掩了掩,靜坐在他面前。

    良久,他站起身,再彎腰將她橫抱了起來,瞥眼見桌角上那一枚刺眼的鐲子,便順手將其順走了,而後他將她抱起,走向了牀榻的方向。

    而此時,他答應僕散香翎事情,已經在溫暖中忘的一乾二淨了。

    此時的香翎,正在悠閒的逗着水盤中的魚兒,身旁的祗候人前來問她是否要備下晚膳,她卻搖搖頭——“你何時見過,大王去了李氏那裏還出來過?這晚膳備下,也是白白浪費,我早就習慣了!”

    聞此,祗候人乃退,香翎漸漸紅了眼眶,擡手滅了旁邊的燈。

    第二日,清雅醒來,完顏雍已離去,她的手上不知何時戴上了銘璇的那個鐲子,而她右手上戴着另一個,是完顏雍之前給她,她拒絕的那一個。而她原先的那鐲,全然不見了蹤跡。

    她沒有多去追究,便在侍女的攙扶下起了身,她坐在廊邊,瞧着側身池中的游魚,便見了李獻可和翠荷走了進來,他們二人打算這幾日便回遼陽,特來告知她一聲。

    坐了片刻,獻可碰了碰翠荷的手,翠荷呈上了些自己做的手帕和毛毛帽子,她面色恬和帶着些不捨的說:“姑娘,我本以爲來濟南,能見着您歡喜的懷着孩子,所以我也備了些小孩穿的衣裳準備要送給您,但如今,我卻不敢再拿出來,只能存留在房間裏。”

    “姑娘,您太苦着自個了,奴見着您這樣苦楚,恨不能留在您身邊照顧您!”

    清雅抿着嘴勾起淺淺的笑:“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算不上什麼苦楚,我錦衣玉食,已經比外面許多老百姓好過多了,自然是不算什麼苦楚的。”

    “所以你二人,不必太擔心我,倒是,四弟弟與你來,我一直病着,也沒能好好的給你們接風洗塵,如今我身子好一點了,你們卻要走了。”

    獻可,看着她那樣悽美的姿態,便深沉的說了一句:“姊姊,我們不打緊的,只是爲了能看看你,可獻可……這些日子見了,你過的並不好,獻可自知愧對母親,未能將親姊妹護着,若姊姊真是那樣委屈,獻可可否帶着您一起回家?”

    清雅望着他跪伏下,那樣的敦厚耿直,她輕輕帶着些捉摸不透的表情——“獻兒以爲,何以爲家?”

    “是父母慈,子孫孝,是團結衆心而共築堡壘,是最能自由自在的地方。”

    “那……,即是這樣,李石慈過嗎?我自由過嗎?”

    獻可被一句話別住,赤着臉,站起了身。

    良久,她纔再說話:“獻可,你不清楚,女子通常情況是沒有家的,中宮之皇后尚且稱住所爲宮殿,在其中,一言一行受管制,一舉一動活在人家眼皮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