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篡魏 >第五章 雙月
    洗乾淨的小女孩換上了一身白色襦裙,有些不合身,畢竟是侍女剛出去買的,頭髮分成兩半系成了兩個結,意外的有些玲瓏可愛。

    污垢之下是很細緻的面容,就是太瘦了些,越發顯得眼睛很大,鼻子小巧,眼珠黑白分明,脣角緊緊的抿着。

    “你叫什麼名字?”看着坐在亭子裏的小女孩盯着桌上的水果動了動喉頭,顧懷把盤子推了過去,又轉頭吩咐侍女準備些膳食,然後溫和的問道。

    小女孩有些拘謹,看了看食物,又擡頭看了看顧懷,還是把頭低了下去埋的深深的。

    “雙月。”

    顧懷見小女孩還是沒開口,也沒在意,卻聽見了小小的一聲。

    “別害怕,喫吧...爲什麼叫雙月呢?”

    顧懷塞了塊肉脯到小女孩的手裏,溫和的摸了摸她的頭。

    “阿母說,生我的時候,幹完農活就看見月亮和太陽一起在天上,就好像有兩個月亮一樣,所以我就叫連雙月。”

    小女孩握了握手中的肉脯,還是沒忍住張開嘴慢慢咬了起來,幾口之後,卻忽然紅了眼圈,大概是想起了已經被埋葬的母親。

    “你父親呢。”

    “在家裏睡着了。”

    “可還有親人?”

    “阿伯和阿嬢也睡着了。”

    “家鄉何處?”

    “在好遠的地方,阿母說這有喫的,我們就來了。”

    顧懷有些不忍,旁邊已經有侍女開始抹眼淚了。

    這個年紀的孩子,不應該經歷這些生離死別的。

    他沒再說什麼,侍女端上了膳食,他只是又摸了摸連雙月的頭,看着她喫着東西。

    大概是這一天經歷了太多,還沒喫完東西的連雙月不自覺睡了過去,只是眉頭還是皺的那般緊。

    讓侍女把連雙月抱去睡覺,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顧懷走到亭邊負手而立,擡頭看着星空,夜風從他身邊繞過,也只是吹起了他一絲鬢角。

    ......

    連雙月再醒過來的時候,是在一個大房間裏。

    陽光從窗角斜斜的照進房間,有一點灰塵在空氣中飛舞着。

    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裝飾,連帳邊都掛着珠簾,牀上的絲被也紋着複雜的花紋,如同以前阿母給她說過的故事裏的場景一樣。

    她緊緊的抓住被子,卻沒看到那個人。

    那個溫和的笑着的年輕人,那個在她要被世界拋棄的的時候和陽光一起出現的人。

    她掀起被子跑出房間,沿着亭臺樓閣找着那個人。

    有侍女被她撞到,有人尖着嗓子讓她停下,路過的樓閣高大明亮,但她都沒有去看一眼。

    庭院深深,她跑進了一所小院子。

    那個年輕人在石桌邊坐着,眉毛好看的上挑着,正在和一個穿着大紅袍彎着腰的人說着什麼。

    年輕人轉過頭看見了她,好看的眼睛裏滿是笑意,她飄揚起的睡衣裙角也安靜的拂平下來。

    像她的心一樣。

    ......

    顧懷有些喫驚的看着連雙月赤着腳跑進這個偏院,身後跟着一大羣侍女和內官。

    不用問也知道大概發生什麼事了,他揮手示意無事。

    侍女們漸漸散去,身前的藍大官也瞟了連雙月一眼:“王爺,這就是您昨兒撿回來那小丫頭?”

    顧懷不露痕跡的皺了皺眉頭:“藍大官,孤剛纔說的事就這麼定了,把福靈閣好好收拾一下,請柬發出去,辦個賑災宴會,崇州是孤的封地,實在不忍心看見子民如此受苦,你那兒幫孤起個摺子,往朝廷提一提,去辦吧。”

    藍寶眯眼笑着點點頭:“是,王爺一直都是這麼個心善的性子,這丫頭瞧着也着實招人稀罕,那咱家告退。”

    連雙月等着那個穿着大紅袍的人走遠,這才走到顧懷身邊。

    顧懷揉揉她的頭:“怎麼光着腳就跑出來了,初春還是很冷的,也不怕受了風寒。”

    連雙月的頭還是低低的埋着,聽着這話倔強的搖了搖頭。

    顧懷也沒在意,看着捧着衣服從連雙月休息的客房追過來的侍女,示意她帶連雙月下去換衣服。

    顧懷早上細細對了對王府的賬目,確實如崔管事所說,王府沒結餘多少銀子,還得養侍女護衛,王府產業也需要錢週轉,等到年中朝廷撥款下來才能鬆緩些,能拿出一半賑災已經算是咬緊牙關了,多的實在拿不出來。

    於是他就把主意打到了王府裏存下的那些寶貝身上,叫人拿來名單,不看不知道一看還真嚇了一跳,藥材古玩珠玉珍寶還真不少,這才決定開個宴會變賣點東西賑賑災。

    他昨晚是想明白了,這次反正要入京,既然不想窩囊的活着,這次入京就得做點事情,短時間是回不來王府了,這些東西放着喫灰不如拿出來做點實事。

    至於會不會有人彈劾他收買民心?或者會不會引起宮中忌憚?這都準備入京了,也就不打算去考慮這些。

    等到連雙月換過衣服,顧懷讓人上了膳,一起用過之後他看着連雙月陷入沉思。

    不得不說他是真頭疼,不知道怎麼安排這個小丫頭。

    十多歲的年紀,已經開了智了,能記事情了,落得這麼一個親人都不在的境地,哪怕讓別人收養了,估計也得有很大的心理創傷。

    更別提這不見到自己不開口的模樣了,真不知道她怎麼在另一個家庭生活下去。

    但也不能就這麼在王府養着吧,如今王府上下除了他一個主人,全是丫鬟僕役和宮人,自己都還沒及冠沒成婚呢,養這麼個小女孩算怎麼回事?

    而且他要入京了,估計聖旨也快在路上了,畢竟從涼州到京城得走上個把多月呢,他也不可能帶着這丫頭上路。

    受過創傷的人心理是很敏感的,連雙月本來就一直在打量顧懷,看到他這幅陷入沉吟的樣子便有些不安。

    顧懷望見連雙月的神色便多少猜到了這個丫頭在想什麼,但猶豫了下還是沒開口。

    他分別叫來幾個侍女,讓她們準備了些東西,再讓她們把崔管事叫過來,便站起身往外走去,連雙月也起身跟在了後面。

    ......

    後花園裏,顧懷指揮着幾個護衛正搭建着什麼,連雙月也站在一邊好奇的看着。

    崔管事一進來就看到這幅場面,有些驚奇,但卻沒有多問。

    顧懷察覺到了崔管事的到來,沒回頭,只是問道:“崔伯,聽說汝南官窯極多,整個魏國的貢瓷都是從那些官窯裏燒出來的?”

    崔管事點點頭:“是的,汝南官窯極爲出名,尤其是燒製的裂紋白釉瓷更是與乾國的青花齊名。”

    顧懷不自覺笑了起來:“那你可曾聽過透明的瓷器?”

    崔管事一愣:“不曾聽過...難道是西域蕃商帶來的琉璃?那也不算透明。”

    “乾青花...聽聞青花瓷必須得雨過天青時開窯,才能得到最稀有的天青色,如果完全透明的琉璃,可否與青花爭名?”

    “王爺說笑了,琉璃本就稀有,如果是毫無雜色的琉璃,那簡直堪稱天賜神物了。”

    顧懷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護衛們用尋找來的耐火窯磚搭成了圓井,下面留了個火口,上方封頂,外圍也搭建起了外爐。

    一個護衛挑來一筐石英砂,正準備倒入爐鍋裏。

    “等等,”顧懷突然想起了什麼,“找塊吸鐵石來掃一下,能吸附的石英砂都挑出來。”

    侍衛領命而去,不多時火爐便熊熊燃燒起來。

    顧懷讓侍衛在沙中加入硝石精鹽,便負手而立等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