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篡魏 >第六十二章 字帖
    “俠客行?又是樂府舊題?”

    “噓,別說話,甄博士的聲音快聽不到了。”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是取戰國古事?歌詠何物?”

    “下一句還沒傳出來?”

    “傳出來了傳出來了,是‘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居然是寫任俠的詩?”

    “看這傳過來的臨摹字跡,和太白居如出一轍!靖王爺還敢說做詩的不是他!”

    人羣涌動,不斷聚攏過來的人先是被柳瑩和高大男子的打鬥吸引,然後聽說靖王爺在作詩,紛紛湊在外圍等到中心將詩臨摹傳出來。

    今晚詩會本來就是打的品鑑顧懷兩詩的名頭,如今顧懷現場做詩,幾乎吸引來了整個詩會的人,連遊船都開始紛紛靠岸。

    不少浪蕩子趁機揩了揩油,有些被女子相伴的男子拳腳伺候,有些則是順利竊得些芳香軟膩,還回味的揉搓了下手指頭。

    整個詩會似乎進入了高潮階段,甚至有些跟出來的青樓女子還在某些監生的指揮下開始奏樂。

    湖畔暖風吹拂,樂聲傳出老遠,人們的熱情高漲,一句一句詩詞隨着不斷有人高聲重複傳滿了整個湖畔石路。

    連柳瑩和高大男子都注意到了這古怪氣氛,兩人的交手漸漸慢了下來。

    柳瑩看着被人羣圍住已經失去蹤影的顧懷,一臉茫然。

    而高大男子摸了摸臉上紅印,卻是有些豁達的朝柳瑩抱了抱拳:“姑娘好身手!今日既分不出勝負,在下就別過了。”

    柳瑩一開始因爲這男子的偷襲有些惱怒,主動出手也是因爲男子當時不依不饒擺出的架勢,如今見了男子主動給了臺階,也就沒再咄咄逼人。

    眼看着公子那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自己拿了把劍也就堪堪打個平手,她有些悶悶不樂,連小嘴也嘟了起來。

    一場打鬥虎頭蛇尾,男子得了二皇子示意要試試能不能給顧懷個教訓,卻因爲柳瑩沒有得手。而柳瑩想着替公子出出氣,也拿男子沒有辦法。

    男子不再耽擱,腳下一蹬便拔高身形隱沒在湖畔樹影中,柳瑩則負着劍走到人羣外圍,踮腳向着內部看去。

    但她一個女孩子,身材也不算高挑,哪兒能看到中心?尤其身邊衆人鬧哄哄的,只能偶爾聽清一些字眼,卻根本聽不懂在說些什麼。

    無奈之下她倒是想到了什麼辦法,身體輕盈的一躍上了旁邊柳樹,遙遙瞥見了人羣中心公子的身影,便一踏柳樹樹枝,踩在幾人肩上一路朝着人羣中心飛去,穩穩落在了顧懷身邊。

    而一邊回憶着詩句一邊用力想越過人羣看清柳瑩情況的顧懷也注意到了身邊的動靜,看清是柳瑩而且沒受傷後,才放下了心。

    “沒受傷吧?結果如何?”

    柳瑩搖了搖頭,有些委屈巴巴:“沒有受傷,可是公子,我打不過他...”

    顧懷右手拿着筆,不顧身邊衆人奇怪的視線,左手揉了揉柳瑩的頭髮:“打不過也沒事,到時候公子叫上人幫你出氣,只要沒受傷就行了,當時也攔不下你。”

    柳瑩看着溫柔的公子,皺着鼻尖嗯了一聲,然後才問道:“公子在這裏做什麼?”

    顧懷收回手揉揉眉心:“都是讓他們逼的...非得讓我寫詩,我剛好想起李白的一首詩,就順便答應了。”

    柳瑩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公子在寫詩?可惜我都看不懂誒,是寫什麼的?”

    顧懷笑了笑,颳了一下柳瑩的鼻子:“就是寫你這種俠客的,敢問江湖誰人不知柳瑩柳仙女?所謂‘花開花落人見人愛,文武雙全仗義疏財’指的就是柳姑娘了。”

    柳瑩給誇的有些不好意思,難得有些害羞的低了頭,然後有些驚喜:“公子是寫給我的?”

    顧懷正想說不是自己寫的,卻被一邊揪着鬍子等下一句的甄松給催了稿:“王爺別耽擱了!快快將下一句補完!”

    顧懷只能無奈的寫完了下一句,然後甄松馬上湊近了念出來:“深藏身與名?‘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好詩,好詩啊!”

    周圍衆人紛紛附和:“不爲世用,不求人知,這纔是大俠風度!”

    “短短几語將俠客氣寫絕了!”

    “先寫大俠風采,再寫大俠氣度,看似閒筆,實則點睛,此等大俠若是生平能有一見,也就不枉此生了!”

    “剛纔王爺不是說了嗎?就是因爲這位姑娘才寫了這首詩。”

    “這位姑娘,這位姑娘,可否一敘?”

    “別擠別擠,再擠就撞到王爺了,斷了思路怎麼辦?!”

    北魏素來遊俠風氣就重,畢竟民風彪悍,一般人眼中的俠客都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且極爲高調,哪兒像顧懷寫的這種辦完事情便拂衣而去不求名聲的人?

    不過仔細一品,卻發現後者纔是真俠客,又不爲名聲,也不求錢財,只是爲了一腔不平氣而已,這難道不才是真正的俠客嗎?

    而外圍的氣氛也被徹底點燃了,聽完前幾句,衆人都確定了這又是一首鉅作,親眼見證鉅作誕生,怎能不歡呼雀躍?

    秦淮竹依舊安安靜靜的磨着墨,偶爾偷偷看一眼顧懷,當柳瑩出現時,她還以爲是顧懷的丫鬟,正驚訝於柳瑩的美麗,又看到了顧懷如此親暱溫柔的對待她。

    不像是房中人,卻也不像丫鬟。

    她有些好奇,這個沒架子的人,真的是一個王爺嗎?

    而聽完顧懷說的這首詩寫的便是柳瑩這樣的俠客,她就有些更驚訝了。

    這麼豪氣奔放的詩句,寫的竟然是這麼一個看起來有些柔弱可愛的美麗的女子?

    北地有許多寫任俠的詩句,但沒有任何一首詩能像這首一樣,只是聽完幾句,眼前便出現了一個絕世俠客。

    她終於確定了,之前的那兩首詩,也是眼前這個人寫的。

    明明是個王爺,爲何能拿起這麼動人的筆?

    然後她就越發好奇起來,眼前這個丫鬟打扮的姑娘便已經如此美麗,那首清平調寫的太白居掌櫃又該是何種人間絕色?

    不論秦淮竹瞎想了些什麼,在甄松和周圍人羣的不斷催促下,顧懷終究還是落下了最後一筆。

    隨着瘦金體典型的遒勁鋒利筆畫,這一句‘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終於還是補完了全詩,而周圍的人們也親眼見證了這一首詩的面世。

    顧懷讓開位置,幾位國子監博士紛紛湊了上來開始對着詩句一頓吹捧。

    甄松稍微用力拉了拉紙的一角,沒拉動,看着那幾個同樣眼神帶着詭異之色的老賊,冷笑了起來:“紙筆書案全是老朽奉上的,這第一個鑑賞全詩的,難道不該是老朽嗎?”

    另一個老頭也冷笑開口了:“老夫在國子監三十餘年,教過王公貴族也教過平民百姓,老夫升任博士時你還是個秀才,敢和老夫搶?”

    第三個老頭牙都掉了幾顆,一張嘴便露出黑黝黝的窟窿:“我啊,年紀大了,是咱們中最大的,咱們不都教學子們尊師重道嗎?所以還是該我先看。”

    衆人一時爭執不下,這批魏國最高等大學的教書先生們今晚居然因爲一張薄薄的紙開始掰扯起來。

    難道真全是因爲這首詩嗎?

    不是的,這首詩固然是千古佳作,但他們的眼光更老道一些,看的是那與衆不同的字體。

    在場很少有人會注意到這種字體,然而他們教了幾十年書,和文字打了幾十年交道,怎能不知道這種瘦金體代表的改革意義?

    這張薄薄的紙,在這個場合,說是瘦金體面世第一字帖也不爲過,更何況還是一首符合北魏社會觀的鉅作?

    幾個老頭爭執不下,便紛紛要求顧懷決定,而甄松更是朝着顧懷使眼色希望他拉偏架。

    顧懷有些頭疼,答應誰都要得罪另外幾個,他看向一邊蒙着面紗的秦淮竹,乾脆幫人幫到底:“這位姑娘替孤磨了這麼久的墨,一張紙也沒什麼珍貴的,若是給了幾位博士,傳出去怕是被外人嗤笑孤是班門弄斧,不如就送給這位姑娘,聊表謝意吧。”

    衆人紛紛愣住,難道王爺看上了這位女子?

    而顧懷也沒再耽擱,他將紙塞進秦淮竹手裏,朝着還沒反應過來的秦淮竹點頭一笑,然後便湊到柳瑩耳畔說了些什麼。

    隨後朝着衆人抱拳:“今日事了,孤就不多待了,天色已晚,孤先告辭了。

    趁着衆人還沒反應過來,他帶着柳瑩擠出人羣,消失在夜色裏。

    衆人紛紛看着顧懷的背影,而秦淮竹則是捏了捏手中薄薄的紙,也同樣轉身快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