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篡魏 >第二百五十三章 木恩
    靠在椅子上的顧懷久久沒有說話,陳公公也就小心翼翼的等在了一邊。

    託顧懷的福,當初陳公公才能當上秉筆太監,所以對於顧懷,陳公公還是相當感激且敬畏的,如今看到顧懷愁眉不展,有心想要問問,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好在顧懷沒有出神多久,他看向陳公公,勉強笑了笑:“陳公公氣色不錯,這些日子過的怎麼樣?”

    “哎喲,說起來咱家還得多謝王爺呢,要不是王爺,咱家哪兒能坐上秉筆太監這個位置?”陳公公春風滿面,“如今咱家在宮內啊,也算是一號人物了,比起當初那日子,不知道好上了多少。”

    “知足常樂,陳公公的心態倒是不錯。”顧懷從椅子上起身,滿臉和煦笑意。

    他負手走到窗邊,看着外面,突然開口:“宮中交際,向來是真金白銀,陳公公倒是該多做做準備,以後啊,這人來客往的交際可少不了。”

    聽見這話,陳公公臉上浮現一絲喜色,靖王爺從來都是出手大方,紅包那給的是相當的足,這些個時日自己沒能和靖王爺接觸,卻是有些懷念起靖王爺紅包的味道了。

    別看他現在坐到了秉筆太監,可頭上還壓了個何洪不是?那傢伙一向是隻準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自己收錢收的賊厲害,可就是看不得別人收錢,正如靖王爺所說,陳公公這地位是上去了,可進項...卻是越發少了。

    不過出乎陳公公意料的是,靖王爺並沒有如同以往一般從袖子裏摸出個紅包來,而是頭也沒回的繼續開口:“宮中有收乾兒子的風氣,陳公公收過沒有?”

    陳公公猛的一愣,不知道顧懷爲什麼突然提起這個,但他還是老實開口:“咱家還未曾...”

    “收一個吧,”顧懷轉過身子,慢慢走近兩步,居高臨下看着陳公公:“養老送終,禍福相依,乾兒子...不錯的。”

    他輕輕靠近陳公公的耳朵:“畢竟再進一步,可就是...掌印太監了。”

    ......

    司禮監裏有很多官署,秉筆太監和掌印太監的官署是最大的兩座,中間有些宮牆隔出來的小巷子。

    當然了,現在的秉筆太監官署也就跟個擺設差不多--只管打鉤的要官署做什麼?

    整個司禮監都是何公公的,這個可沒人有異議。

    木恩拿着掃帚,慢慢掃着小巷子裏的秋葉。

    當宦官這個事情,混的好了萬人之上,看看現在的何公公,多霸氣多威風,官員都爭着當乾兒子。

    可要是混不好,那可就慘了,比如木恩,早上天還沒亮就要起來打掃官房,也就是宮裏的茅廁,那味兒簡直是不堪忍受,到了中午,又得打掃宮殿,給上頭的宦官們跑腿,等到了下午,又得去宮城各個地方當清潔工。

    青夏秋冬,一年四季,就沒有哪天能休息,這日子可真不是一般人能過得。

    可木恩倒是覺得還好,反正...他對於生活也沒有更多期望了。

    之前大魏和蒙古交戰的時候,有一個將軍進了草原,擄掠了一個部落,興之所至,他留下了些孩童,將他們閹割了之後送進宮裏,學習漢話,伺候魏皇。

    木恩就是其中的一員,一轉眼過去了這麼多年,好像在草原上的記憶已經模糊到快想不起來,有時候木恩在灑掃時擡起頭仰望星空,總覺得自己好像生下來就在宮城裏一樣。

    當初送進宮裏的那批孩童,基本都死光了,草原上的孩子總帶着股野性,哪怕是到了宮城,也不願意忍受那種屈辱,他們被處死的處死,自殺的自殺,到了最後,好像就剩下了個木恩。

    毫無疑問,在那批孩童裏,木恩是漢化的最爲成功的,他會說不帶任何草原口音的漢話,會記住那些繁文縟節,會小心謹慎的做事情,所以...他活了下來。

    明明是草原的孩子,卻來到了大魏的宮城;明明是刻骨的仇恨,卻被取了個名字叫木恩。

    木恩,沐恩,何其諷刺。

    可木恩真沒覺得這有什麼,他用掃帚支撐着身體,對着天空默默的想着,起碼能活着就好了。

    是啊,能活着就好了。

    低頭繼續掃着地面,木恩很驚奇的在一堆落葉裏找到了一朵花。

    司禮監附近種的都是大樹,到了秋季都在落葉,這朵花...是從什麼地方過來的?

    木恩蹲了下來,撿起那朵已經焉了的小花,想象着它乘着風遊蕩了許久,離天空很近很近,可最終還是一頭扎向了大地,和落葉們呆在了一起,就覺得有些心疼和心酸。

    --這多像他的命運啊。

    十八歲,換在草原上都可以騎馬放羊了,但在這裏,他也就只能每天早上倒夜壺。

    他小心的把那朵花收進了衣袖裏,想讓它起碼能再多保存一些時間。

    ......

    站在不遠處的顧懷負手而立,看着這個矯情的小太監已經許久了。

    從陳公公那兒出來,他的心思很亂。

    一方面是何洪態度的轉變打亂了他很多計劃,另一方面...他總感覺自己的計劃又要加快了。

    有時候沒有變故,不靜下來想一想,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局面有多危急。

    如今的他跟如履薄冰有什麼區別?只要一步走錯,就是無底深淵。

    靖王這一脈可能會斷送在他手上,大魏的局面根本不會有絲毫改變,貪污的貪污,攬權的攬權,總有一天會死在蒙古和南乾的夾擊之下。

    雖然說直白點,這些關他屁事?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命,跪舔二皇子又如何?只要能把長安裏的人穩住,他回了涼州做個土皇帝難道不逍遙?任他外面世界洪水滔天,實在不行歸隱山林搞搞科學開發也不是不行。

    但顧懷真的挺不甘心的,從涼州出來半年了,自己也算是做了好多事情,很多事情一旦開了頭就沒辦法回頭,只能硬着頭皮走下去。

    如果當初在涼州他報個急病,遠遁離開,朝廷也樂得見到靖王一脈斷絕,自己說不定還能好好活下去。

    可現在呢?多少人想他死?可顧懷偏偏又不想死,不僅不想,他還想讓這個世界聽聽他的聲音。

    他沉默了很久,才重新動起了腳步,走到了那個小太監身後。

    “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