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滿腔的怒意沒有得到釋放，好像積壓着讓他的鼻息都有些粗重，他回過頭，就看到學堂門口站着一個年輕人，黑底藍紋道服，頭上斜插一隻玉簪，頭髮盤的簡單，玉簪也極簡單，因爲外面還披了一件寬大厚實的道袍，所以顯得極爲飄逸出塵。
而他臉上的表情則是沖淡了這出塵氣息，那個年輕人死死的盯着陳老夫子，那怒意好像比他還強烈幾分，雙眼放出的寒光彷彿要把陳老夫子洞穿。
陳老夫子看了一眼年輕人的身旁，只見私塾的學長正在年輕人身邊站着，因爲學堂裏的這一幕變故，也有些目瞪口呆，而年輕人的另一邊有幾個侍衛，聽着年輕人的聲音，已經開始想要大步走進學堂了。
陳老夫子不悅皺眉，稍稍放緩了下語氣：“你是何人？”
顧懷再次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沒有理他，移開目光，看着站在那裏正張開小嘴喫驚看着自己的連雙月，看着她伸出的小手通紅的掌心，不由心中一疼，快步走了過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看着他行走間飄飛的道服邊角，看着這個宛若神靈天降般的年輕人。
顧懷就這麼在衆人的目光中拉住了連雙月的小手，看了看那掌心的傷疤還有戒尺留下的紅痕，沉默不語。
連雙月這時才反應過來，下意識就想收回手不想讓顧懷看見。
可顧懷一個成年男子的力氣，連雙月怎麼比得過？那手就這麼被顧懷死死牽住，有些顫抖。
連雙月低下頭，有些慌亂。
她害怕王爺會生氣，會因爲一來就看到自己在受罰...生氣。
自己原本應該好好讀書識字的，結果又惹了先生生氣，而且挨罰的時候還剛好被王爺撞見...王爺會不會以爲自己不老實？會以爲自己是個壞小孩？
連雙月急的都快哭了，明明看見王爺應該是很開心很開心的事情，可這一刻的她卻滿心的忐忑。
“怎麼回事？”顧懷的聲音很冷，不是朝着連雙月，而是對着退了兩步站在一邊的陳老夫子去的，“就算是犯了錯，需要這麼打？”
他揉了揉連雙月的下手，嘆了口氣鬆開，看着連雙月收回手侷促不安的站着，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小腦袋：“沒事了。”
一旁的陳老夫子給這一連串變故搞得回不過神，明明是自己教訓學生，這年輕人怎麼一點禮數都不懂的闖進來，還安慰小女孩沒事了？
他越發不悅：“這裏是傳道授業解惑的地方，如此闖入，成何體統？！”
“傳道受業解惑？”顧懷終於是轉過身子看向陳老夫子：“爲什麼要體罰得這麼狠？”
陳老夫子略一琢磨就知道了體罰的意思，隨即滿不在乎：“老夫教了幾十年書，該怎麼對待學生，不用你來教！”
一旁私塾的學長大冬天的，腦門上的汗都下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學堂裏燃了好些炭爐的原因，他也死死的盯着陳老夫子，把他吃了的心都有了。
他知不知道自己今天惹了什麼人？
以往看在老陳教書還算得力的份兒上，私塾一直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誰知道這老傢伙連場合都不會看，還敢嗆聲？自己管這個私塾的都只能卑微的跟在這個年輕人身後，這個年輕人是什麼身份你沒點數？
可陳老夫子顯然不是那種會看臉色會爲權勢折腰的...個性，他根本沒去看學長，只是用不滿的眼光掃視着眼前的年輕人。
什麼嘛，這是這個小丫頭的親族兄弟？以前在長安可沒見過，而且看着打扮也不會是什麼太有權勢之家--有權有勢有錢的，誰穿道服？
也只有那個傻缺藩王...
等等。
陳老夫子的心肝兒突然顫了顫。
年輕，高大，偏瘦，黑藍道服，侍衛，孤...
陳老夫子眼前頓時一黑。
他強打精神恢復過來，呵呵一笑：“不過老夫大概是年輕時的先生也是這種教法，久而久之就習慣了，也就把這法子用在了女學生上，這倒確實是老夫的錯，男學生女學生...終究是不一樣的。”
他壓低了些聲音：“您...是這小姑娘的家眷？”
顧懷掃了他一眼，又打量了下學堂裏的擺設，尤其是那些一臉茫然的小姑娘們，伸出大手按在連雙月微微低着的頭上，臉上露出些笑容：“我...是她兄長。”
正低着頭的連雙月猛然擡起頭來，就這麼呆呆的看着顧懷，小臉抽動了一下，忽然就撲進了顧懷的懷裏，抱着他的腰開始哭起來。
終究是個小姑娘，受了委屈憋在心裏，聽見顧懷這麼說，再也忍不住了。
顧懷感受着懷裏小小的身體在微微抖着，不用問也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麼。
看這老傢伙的模樣，肯定不是什麼好人，估計是體罰慣了，所以才這麼理直氣壯。
顧懷以前最討厭會體罰的先生，在王府讀書那會兒，雖然他沒被罰過，但一起讀書的幾個捱過，一個個的，學又學不進去，打有什麼用？不好好加以引導，光用戒尺就能解決，那普及教育的難度就不會這麼大了。
肯定是這老傢伙對連雙月動了手，至於爲什麼...反正連雙月冰雪聰明人見人愛，肯定是這老傢伙不對。
講道理？顧懷爲什麼要講道理？來了長安爲的不就是有一天能和天下講道理，或者偶爾和人不講講道理？
能讓一向沉默堅強的連雙月委屈成這個樣子，老傢伙...今天就別想着息事寧人。
顧懷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是因爲學業？”
陳老夫子彷彿找到了些什麼底氣，連忙拿起桌案上的袍子展開：“請看！”
顧懷掃了一眼：“是雙月做的？”
陳老夫子幾乎下意識就想點頭，可還是猶豫了片刻：“還未...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