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缺乏勇氣的話,她來幫他做這個決定也不是不行。
“我自己來,已經逃了這麼久,也該面對了。”江幟舟第一次對她說出了心底深藏的陰暗,“其實我媽有一點沒說錯,我確實是個不孝子,就算醫生不讓我少出現,不要刺激她,我恐怕也不敢來。”
成年之後,他最深的渴望就是不用面對江女士,這讓他在被醫生叮囑時深深的鬆了口氣,但他從來也沒想過她會去世的這般突然。
一切發生的太過了,讓江幟舟連跟母親和解的機會都沒有。
陳盼想起自己也沒能見到馮日盛最後一面,感同身受道:“往事不可追,你只有弄清楚了這一切,纔會有勇氣往前看,相信我好不好?”
她不擅長安慰人,只能用曾經哄孩子的經驗來安撫他,幸好這一招可謂是有奇效。
江幟舟到底還是按下了錄音的播放鍵,首先傳入耳中的是搶救室裏混亂的聲響,儀器的滴滴聲和醫生護士們的交談聲混雜在一起,其中隱約能夠聽到一個人時有時無的呼吸聲,非常痛苦。
這是江女士的聲音,她如醫生所說,根本就沒有什麼求生欲可言,但爲了給江幟舟留下幾句話,還是咬着牙在堅持。
“我……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生下了你。”江女士咬牙切齒,哽咽着說出了第一句話。
陳盼聽得腦中嗡嗡作響,她生平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母親會對孩子有這麼強烈的恨。
江幟舟遭受的打擊已經夠多,面對江女士的控訴反而能夠平靜得面對,淡聲道:“這是我的原罪。”
陳盼什麼都做不了,唯有握住他的手,想要用這樣的方式給他一點幫助和支撐,江女士的錄音還在繼續,她每說幾個字就要劇烈的喘息一番,直到說到後半句才語氣漸漸通順。
“如果沒有生下你,我這輩子根本就不會過得這麼痛苦。”江女士有些歇斯底里,她話裏的這個“你”只可能是指江幟舟,“你爲什麼要長得這麼像那個人?你爲什麼就不能是個女孩!”
不是沒想過拋棄江幟舟,從此去過自己的人生,但這畢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每每到了要把他送走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
到後來,江女士的手帕交,也就是林靈的母親曾經勸過她:“實在不行的話,你把他送回江家,那邊家大業大,總不會虐待他,到時候你們母子兩個就都解脫了。”
恨意早在那時候就埋下了種子,但到底沒有發芽生根,在江幟舟還不記事的時候,她也想過好好把這個孩子帶大,忘記過去的事,可一切都隨着江幟舟的長大而飛灰湮滅了。
江幟舟長得實在是太像他父親了,還很小的時候,就讓人預見了他跟父親一個模子里扣出來的長相,他一定會是個惹女人心碎的美男子,如果再有點風流的個性,那麼悲劇不過是在輪迴。
江女士陷在這樣的念頭裏出不來,直到臨終時也不能夠忘記,許是迴光返照的緣故,她的語氣平靜了許多,但痛苦卻源源不斷的表露了出來。
“你跟那個男人一樣,都是來找我討債的,你長大之後,一定也會害人。”她的視線都要模糊了,可記憶卻越發的明晰,“他就是用那張臉矇騙了我,還有那些花言巧語,你跟他一模一樣!”
在江幟舟還小的時候,他像所有的孩子一樣,渴求着母親的關懷,於是他努力的討好她,用笑容和一個小孩子能夠想到的所有讚美人的語言。
可這一切都是適得其反,除了讓江女士越發遷怒於他之外,再沒有別的用途。
江幟舟早已忘記了的疑問總算是得到了解答,可他除了睜大眼睛接受之外,再沒有別的反應,因爲這一切都過去了。
陳盼聽着江女士的控訴,忍不住側過臉去打量江幟舟的臉,這張臉確實具備一切當渣男的條件,如果不是他冷若冰霜的個性和嚴苛的行事風格,恐怕真得會傷害一大堆捧出芳心的女孩子。
江女士痛恨那個欺騙了她的渣男,卻又沒有能力和機會改造對方,只能是將這一切發泄在兒子身上,反倒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要不是那些所謂的責任感,我根本就不會養大你。”她回憶着這些年來看着江幟舟長大的經歷,只覺得這一生就像個笑話,“在你身上,我連半分當母親的快樂都沒有體會到,什麼母愛、母性根本都是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