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摔倒的瞬間,八仙桌旁邊的幾個青壯立即擡起了桌子,康思祖捧起了鄭英傑的靈位,還有人扛起了花圈。
個頭高的青壯,則打起了一丈多長的紅色旌旗。
這兒所說的旌旗,其實就是旌布。
孝家旌旗出門後,就會被看喪的婦女,紛紛扯走。
孝家也要提前,用剪刀在旌旗上剪出豁口若干,方便人撕扯。
傳說用旌旗給小孩子做鞋帶啊之類的,可辟邪。
因爲在旌旗被打起的這一刻,天大地大了,就是亡靈大了。
任何人和一切的牛鬼蛇神,都得給亡靈的旌旗讓路,迴避。
旌旗只會留下一小塊,用來蓋棺,或者骨灰盒。
旌旗一打,數名早就蓄勢待發的青壯,立即擡起了棺材,嘴裏吆喝着“棺起,迴避”的話,疾步走向大門口。
得用最快的速度,把棺材擡出去。
至於爲什麼——
小孩沒娘,說來話長,那就先不說了。
反正擡起棺材的人,這一刻就是強盜那樣,橫衝直闖的。
“英傑——”
葉牽牛終於嘶嚎了一嗓子,連滾帶爬的去追棺材。
這時候,秦子沁和康婉怡的作用,就立即顯現了出來。
她們倆一人一邊,抱住了葉牽牛的胳膊,把她從地上拽了起來,幾乎是架着的往門外走。
“英傑,不要丟下我啊!你再回頭,看我一眼!或者,帶我走!”
葉牽牛的嘶喊聲,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
杜鵑啼血。
但她的英傑,是絕不會回頭看她一眼了。
鄭英傑只會在那邊,等她!
“迴避!”
“閃開!”
“都讓讓——”
擡棺的人,因門外好多個婦女,都在爭搶旌旗而擋住了道路,只能連聲大喝着,索性擡着棺材直直的撞了過去。
頓時一片驚叫連連,差點的人仰馬翻。
如果是福壽祿三全,子嗣興旺的長者棺出門,孝子賢孫跪伏一地攔棺時,能把擡棺的人,堵在車前很久。
鄭英傑就只有一個遺孀葉牽牛,當然達不到跪地攔棺的效果。
等她被秦子沁倆人架着踉蹌出門時,棺材已經被擡上了靈車。
咣噹一聲,車門關死。
司機也啓動了車子,準備隨時出發。
得等孝家跪地,摔瓦之後,靈車才能走。
砰的一聲。
葉牽牛重重跪在了瓦片和石頭前。
石頭前已經有燒紙燃起。
鞭炮聲還在繼續。
花圈已經被孩子們扛着,向前瘋跑(扛到目的地,是有白包可拿的)。
葉牽牛的眼睛早就哭腫,幾乎目不見物。
博得了現場,很多老太同情的淚水:“這小媳婦,還真是可憐啊。唉,哭的這叫一個撕心裂肺。也不知道以後,能改嫁給哪個有福的男人。有錢,關鍵是漂亮。她男人啊,就是個無福消受、枉受美人恩的短命鬼。”
但葉牽牛卻知道,抱着她左臂的秦子沁,抱着她右臂的,是南豆。
因爲秦子沁的鞋子,是棕色的小馬靴。
她早就牢牢的記在了心裏。
“未亡人,摔瓦!”
“莫要耽誤,你丈夫辭世西行的吉時!”
“快——”
擺祭老頭的催促聲中,葉牽牛拿起瓦塊,高高舉起,重重砸在了石頭上。
粉碎。
這也代表着,她正式繼承了鄭英傑的所有遺產(老百姓的觀念,和律法無關)。
瓦片四碎時,擺祭老頭衝靈車揮手:“走!”
靈車立即啓動。
“英傑——”
葉牽牛猛地站起來,擡起右手衝靈車用力揮舞了下,雙眼一翻,雙膝打彎,往地上癱坐。
她實在無法承受,從此她和愛郎陰陽相隔,從此只能在午夜夢迴,淚水打溼枕頭的殘酷打擊。
圍觀的老太,大媽們,看到葉牽牛竟然因傷心過度,當場昏厥後,再次淚水迸濺:“真是個可憐的小媳婦啊!”
可現場所有人,都沒注意到這個可憐的小媳婦,右手落下時,順勢康婉怡的左臂上拍了下。
可她還是受到了喪禮上,獨特的氣氛感染。
再加上葉牽牛哭的是那樣悽慘——
康婉怡也是感覺鼻子酸酸的,很想流淚。
她正酸着呢——
忽然就覺得左臂,好像被針尖紮了下那樣。
微痛。
康婉怡並沒有在意,可能是衣服上的什麼東西,在角度剛好時,就刺了她一下吧。
她只是連忙和此時也流着淚的秦子沁,把昏厥過去的葉牽牛,從地上攙了過來。
代表鄭英傑家人的康思祖,此時及時拍馬趕到。
表弟媳婦都哭的沒了氣,他這個當表哥的,自然得幫鄭英傑照顧好葉牽牛了。
再說現場數百人之多,康思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把葉牽牛來個公主抱,快步回家讓醫生給看看。
英傑已逝——
汝妻,我養也!
滿臉淚痕的康表哥,橫抱起表弟妻,轉身快步走進了鄭家。
葉牽牛因悲痛過度而昏厥,是鄭英傑喪禮上的最高部分。
會被很多老太大媽的,茶餘飯後很多天。
“三,二,一。倒!”
假裝昏厥中的葉牽牛,暗中倒計時。
十秒鐘。
絕對不會超過一秒,也不會少一秒,被葉牽牛成功刺到左臂的“南豆”,就會軟軟的栽倒在地上。
那種劇毒,有個名字叫心一跳。
意思就是某人中毒,自己感覺到心臟,忽然砰地大跳了下時,人就會掛掉。
等李東方把南豆送到醫院時,她已經追隨鄭英傑而去:“英傑兄,且慢走,你我同行可好?”
一——
葉牽牛的倒計時結束時,康思祖剛好抱着她,走進鄭家的大門內。
砰!
康婉怡就覺得自己的心臟,砰然劇跳。
她的腳下隨即一個踉蹌,眼前也猛地發黑,周圍的聲音瞬間消失。
無法形容的乾嘔感,加特林機關炮那樣,突突的衝她橫掃過來。
站在她身邊的秦子沁,正在擦淚。
秦子沁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種民間的喪禮。
和大城市有人逝世,親朋好友圍着遺體開個追悼會,然後送去火葬場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儀式。
秦子沁很清楚,真正能觸動她淚腺的,不是鄭英傑的死,甚至也不是葉牽牛嘶啞的哭泣聲。
而是民間喪禮上,那一環透着一環的儀式。
肅穆,認真,神聖,古老。
尤其擺祭老頭,最後齊聲大喝起靈!
青壯們擡起棺材的那一刻——
秦子沁就感覺,有種她無法形容的東西,猛地從四面八方呼嘯而來,瞬間把她包圍。
讓她的心神,再也無法控制的顫慄!
這就是祖宗文化,經過千年淬鍊才擁有的獨特氣場。
肯定會有人覺得,這種文化是愚昧的,落後的糟粕,就該丟到垃圾堆裏。
但誰都無法否認,我們的祖先就是這樣一代一代又一代的,從這個世界上離開的。
“等我死去的那一天,我家小東西,會帶着蘇酥和悄悄她們,這樣子爲我送行吧?”
秦子沁想到這兒時,忽然看到康婉怡癱坐在了地上。
臉色蠟黃。
額頭有豆大的汗珠冒出。
雙眸瞳孔渙散——
秦子沁一呆,慌忙彎腰抱住了她:“康婉怡,你怎麼了?啊,你怎麼了。”
康婉怡垂下了腦袋。
秦子沁擡頭,大叫:“李東方!李東方,你快過來!”
終於有人看到了這邊的情況,很是不對勁。
那個攙扶着未亡人的小姑娘,此時竟然癱坐在了地上,好像沒有了生息的樣子。
一個老太忽然大喊:“這孩子,被死人奪走了魂魄!”
就在不遠處,和鍾恩鵬等人談話的李東方,聽到了秦子沁的大喊聲。
他連忙擡頭看去——
然後一把推開身邊的人,衝到了秦子沁面前,看着康婉怡,大聲問:“她這是怎麼了?”
(康婉怡中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