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進入這條路後,這一輩子就只能逆水行舟,不生則死。
你想退隱江湖?可哪裏又不是江湖?
......
東城,某處富商庭院。
未湖樓三當家小爽兒與四當家柳思思坐在涼亭對弈。
柳凝兒扒拉着柳思思的寬廣白袖,目光茫然,不知在想些什麼。
楓落、秋來二人依然俯身潛藏在屋頂,暗自戒備。
不染坐在涼亭下面臺階,揹負猙獰長刀,右手以劍抵地,左手拿着酒壺,小口慢飲,涼風襲來,髮絲輕擺,配上他略顯憔悴的面容,瞧着倒是頗爲灑然。
柳思思輕捻黑子,握在手心,輕喚了聲:“爽兒哥,你心緒不寧?”
小爽兒低頭看向黑白交織的棋盤,白子已然被殺得七零八落,微微恍神,輕嘆口氣:“嗯?哦,沒事,沒事......是我輸了,數子吧。”
柳思思張開手心,那枚黑子‘啪嗒’一聲掉落在棋盤。
“無需數子......這麼多年來,你可是第一次輸得這麼慘,爽兒哥,你與我對弈時,心底想什麼呢?”
兩人在天風共事多年,對彼此瞭解至深,柳思思自然看得出面前男子的心不在焉。
小爽兒向外面探了一眼,旋即收回視線,沉聲道:“一個時辰了,陌塵、風鈴仍未派手底下的人傳遞消息回來。”
未湖樓的消息傳遞,一個時辰一次,從未誤時,可這次......
柳思思隨着他的目光,也向外看了一眼,脫口而出:
“許是暴雨湍急,因此延誤了片刻?不妨再稍等一會兒......雖說如今滿城都在搜尋未湖樓殘餘人手,可三樓的這兩人,是天底下數一數二的潛藏高手,單憑京都府尹的那些個酒囊飯袋,哪裏留得住他們?”
這句話並沒有抹除小爽兒內心的不安,他深深呼出口氣,站起身來,在亭子裏來回踱步,心底總覺着哪裏有些不對,又不知道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雖然他對陌塵和風鈴極有信心,可......萬一呢?
無論如何,四樓核心是柳思思,只要她不出問題,四樓重建只需要些許時日。
念及至此,他強行按捺下心底的焦慮,停下來回踱步的步伐,語氣凝重道:
“思思,讓不染帶着你和凝兒先行離去,我與楓落、秋涼二人,在這兒等陌塵、風鈴回信......無論是不是我多慮,此地我們也呆了七八日,是時候換個地方。”
柳思思芳脣輕啓,正欲再說,卻被小爽兒揮手打斷:
“不染!帶思思和凝兒走,此事,務必聽我的。”
不染輕輕點頭,雖說他是四樓的人,卻也知道,這位三當家的說的在理,於是他將酒壺放置腰間繫好,杵劍正欲起身,忽而臉色一僵,眉頭微凝,側耳傾聽。
他看了眼外面庭院,轉身朝兩位當家的微微搖頭:“只怕......走不了了。”
屋頂上傳來呼嘯聲,楓落、秋來一躍而下,眉眼沉重:“外面有數百兵將圍了上來,四面八方全都是人!”
柳凝兒微微慌神,捏緊了柳思思的袖袍。
柳思思心底暗驚,不由得看向小爽兒。
卻發現這位歷來穩重的四當家臉色煞白,身子輕顫,幾欲倒地。
小爽兒心頭轟然巨響,此地輕易暴露,卻毫無消息傳遞進來,那麼,陌塵、風鈴二人必定出了事。
那名相貌平凡的女子......也死去了嗎?
嚴峻的形勢由不得小爽兒半分悲慟,他只是茫然片刻,便狠狠一咬舌尖,強行鎮定,朝衆人吩咐道:
“屬下在!”兩人抱拳回道。
“怕死嗎?”
兩人神色凝重,沉聲道:“爲我未湖樓大業,何惜己身?”
“好!”小爽兒重重點頭,深深呼出一口氣。
柳思思神色猶豫,眼神複雜,道:“爽兒哥,我們一塊兒走!”
這話說得完全是廢話,京都府尹派出了這麼多人手,又費盡心思切斷了未湖樓的通訊,唯一的目的便是未湖樓的這兩位當家的。
若是見不到兩位當家的身影,又怎會輕易放過他們?
何況,若是一同走了,人多眼雜的,就算整個萬京再大上十倍,又哪裏有他們的藏身之處?
萬京城四門已封,想逃出去,更是比登天還難。
小爽兒狠狠瞪了她一眼,呵斥道:“哪來那麼多廢話!帶她們走!”
不染輕輕點頭,不過,他剛向前走了兩步,卻又驀然回首,死死盯着外面,心底閃過一陣驚悚。
“怎麼了?”小爽兒見不染停下腳步,心底咯噔一聲,莫非又有了什麼變故?
“哦,沒事......”不染微微嘆口氣,一屁股坐在臺階之上,頭也不回,緩聲道:“你們四個還是一塊兒走吧,我留下。”說着他停頓了一下,輕笑道:
“來了位一品!”
這話傳到衆人耳邊,皆是大驚失色,面面相覷。
京都府尹哪來的一品高手?整個天風國不是隻有皇帝陛下身旁日夜守候着一品高手嗎?可不染位列江湖俠客榜第七,已是二品巔峯,半步一品的境界,感知無比敏銳,也不可能期滿於他們。
難怪,難怪未湖樓消息渠道輕易便被斬斷,難怪陌塵、風鈴連同手底下十餘名暗探出事時,竟連一絲消息都傳遞不出,原來......竟是來了名一品入脈境的武者。
小爽兒當機立斷,狠狠咬牙,大聲道:“走!”
若真是一品境武者來了,衆人裏,也唯有不染這位巔峯二品聞道境武者,才能阻擋片刻。
一品之下,皆爲螻蟻,若是始終猶豫不決,無一人能安然離去。
楓落、秋來二人相視點頭,皆是明白了自己目前的職責,便是護送二位當家的離去。
小爽兒拉着柳思思朝後門跑去,柳凝兒緊隨其後,兩側護衛着楓落、秋來二人。
越過廊臺那刻,柳思思仍是忍不住回身望去,只見遠處,不染掏出了酒壺,正在朝她輕輕揮手,耳邊傳來一道高聲:
“老闆娘!以後......多保重啊!”
柳思思心底一顫,眼眶微紅,抑制不住的想要衝回去,陪着那名孤獨的俠客一同赴死,卻被小爽兒緊緊拉着,不斷向前奔走。
庭院憑空出現十數株桃花,散發着陣陣清香。
“不錯!”不染鼻尖微動,輕輕拔下身邊盛開的一朵桃葉,直接塞進嘴裏,輕輕咀嚼,又從懷裏拿出酒壺,仰頭灌了一口,眼睛一亮:“下酒正好!”
越來越多的桃花凌空盛開,一朵又一朵,漸漸圍滿了整個院落,入眼可及,皆是一片嫩紅。
不染猛地打了一個酒嗝,嘲弄道:“你就是那個......讓我想想,是了,你就是那個喜愛裝神弄鬼的十里桃花仙?”說着,他緩緩拔出插入地面的利劍,在手腕處輕輕打轉兩圈,漫不經心問了一句:
“你來此,受死的嗎?”
一個二品聞道巔峯,竟然問一個一品入脈境之人,是否來此受死?
好囂張的口氣,好狂妄的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