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着眼，微微低頭，沉默半響。
人永遠逃離不了影子的追趕，正如一個人心底那團無法抑制的慾望，永遠不會剝離，只會緊緊跟着你，默然無語。
當他選擇擁抱深淵的那一刻，就與這一整個世界斬斷了聯繫。
爲己者善，惡己者惡，我做我之所想，無論善惡，皆是大善。
寧不凡語氣極爲懇切，“司涯兄，其實塵羽兒之死，並非我的本意，誰知道那不染竟能一刀斬了她，這......只能怪她太廢物了。”
司涯眉間微凝，靜靜的看着斜倚在石階上的那個少年。
寧不凡舒展肩膀，打了個哈氣，繼續道：
“其實吧......我的本意是看看能否殺了你，你看啊，在這整個萬京城對我利用的最狠的，只怕就是司涯兄了，所以我也就做了些嘗試，當然，我知道以司涯兄的智慧，是絕不會如此輕易喪命的，但試一試，總是好的。若是成了，你這一死，我便輕鬆許多，再也無需被這般繁瑣之事困擾。若是敗了，司涯兄也不敢殺我，畢竟我對你仍有極大的利用價值。”
在這整個萬京城，只怕最不想讓寧不凡死的人，就是面前這位司涯了。
司涯指尖輕捻，疑惑問道：“陳兄爲何這般說，我自認爲，我可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如今更是動動手指，你便會人首分離。”
“東荒龍脈！”寧不凡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
這話一出，整個街道忽然靜了下來。
司涯揮了揮手，身旁侍奉着的少女躬身後退，眨眼間便隱入漆黑夜色。
他向前走了兩步，到寧不凡的身側，也尋了個石階，輕輕吹去上面附着的灰塵，然後坐下，輕聲道：
“你知道了？”
“我知道了。”
“上官雲頓？”
“上官雲頓。”
“唉，”司涯輕輕嘆息一聲，接下來兩人陷入長久的沉默，一時之間誰也不想先開口。
寧不凡知道自己只是知曉了一半真相，若是先開口可能會露餡。
而司涯卻是摸不清楚，旁這人究竟知道了多少，若是先開口或會說漏一些東西。
半刻鐘後，司涯終於決定岔開這個話題，似是自語般說了一句：“不知陳兄接下來該作何打算。”
寧不凡心思微動，一掌拍在司涯肩上，極爲熟絡攬着他的肩膀，調笑道：
“司涯兄大可放心，似你這般妖孽之才，我也不會再嘗試着殺你，我覺着其實我們二人暫時並未有何利益衝突，你想弄死姜然，我也想。你想以我爲棋子，試探東荒國龍脈所在，而我也要去東荒國尋聽雨軒之地找尋我的母親，因此，你我並非敵人。”
此爲，無敵之道。
司涯面色平淡，心底卻在冷笑，你不殺我，是你這廝殺不掉我，所謂毫無利益衝突倒是真的。可，是不是敵人，還得到時另說......至於寧鈺此人，智計超絕，並非世間任何人所能駕馭。
司涯隨手拍下寧不凡攬着他肩膀的手臂，嫌惡看了一眼：“你在這兒不就是爲了等我嗎？而我來這兒是因爲知道你肯定會在這兒等我。”
姜然對督查院右督查御史秦雲之子秦天動手，其中目光看着這裏的，不僅僅是寧不凡，也有司涯。
即便是寧不凡不出手，司涯也會出手救下秦天。
二人目前有共同的目標，那就是搞掉姜然，因此，在大勢未成之前，都不會讓這件事發生任何意外。
寧不凡知道司涯會來這裏，司涯也知道寧不凡會來這裏。
還有一人知道，那就是秦天，他早就看透了一整個萬京城的局勢，知道姜然已經騎虎難下，身處懸崖峭壁，更有幕後黑手站在姜然身後正欲出手。
他知道自己必定無事，這纔敢毫不設防的隨洪金寶走出秦府，這纔敢當着百餘名兵將的長刀和弓弦之下喊出那句話。
可惜，她被王安琪一棍子敲懵了，否則，現在坐在臺階上一同勾心鬥角的，只怕還要加上一人。
這些個算計......旁人瞧着雲裏霧裏，可對於這些個擁有超絕智慧的人來說，不過像是一場過家家的遊戲罷了。
寧不凡搓了搓手，一臉人畜無害的神色，輕聲道：“司涯兄，來，咱們聊了那麼久了，也該談談正事了。”
司涯瞥了他一眼，輕哼一聲，淡淡道：“要出手，則必將置其於死地，那就要讓他......”
寧不凡接過話茬，“通敵，謀反，弒君！”
司涯輕輕頷首，思索片刻，沉聲道：“未湖樓四當家的柳思思在你手裏，我已知曉，我西荊樓身爲大皇子身後羽翼，若是擅動，恐遭猜忌，因此，此事仍需未湖樓攜手......自明日起，我會讓塵墨兒爲你驅使，方便讓柳思思向外通傳訊息。”
“哦？”寧不凡雖有預料，面上卻裝出一副詫異，問道：“未湖樓與西荊樓廝殺至此，早已染上血海深仇，此時竟能攜手共進？”
“此前廝殺，要麼是爲了鋪就大勢，要麼是爲了爭奪利益，如今西荊樓與未湖樓盡皆退出萬京檯面，因此，便不再有利益衝突了，這個世道，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對手。”說到‘對手’兩字時，他極爲自然地看了寧不凡一眼。
寧不凡極爲感慨，讚歎一句：“司涯兄不愧是天機榜排行第三的妖孽之才，果然胸懷寬廣，拿得起放得下。”
司涯一時凝噎，說我是天機榜第三，是爲了凸顯出你天機榜第一的厲害？
這廝當真不要臉皮，爲人無恥，做事無情，這些日子在一整個萬京城做的事，噁心的他夠嗆。
怎麼會有這般人？怎麼會有這種事？
偏偏還不能宰了他。
偏偏還得由着他，哄着他。
偏偏還得與他攜手共事，一同謀劃。
這整個天下，還有比這件事，更令人惡寒的嗎？
寧鈺啊寧鈺，你可真是我的剋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