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當初面對刑天的必殺一箭,也從未有過這般心寒。
面前的皇帝陛下雖然只是個凡人,卻比世間任何一個人都要強大和可怕。
待龍脈消散以後,必起國戰。
真不知道,餘下三國該以何種姿態去面對如此強悍的天風國。
這位皇帝陛下,或許有其餘的辦法來執掌王權,但他沒有,他只是在這等着,等着那些不知所謂的賊人落入他早就設計好的圈套。
他要用無數人炙熱的鮮血,來告訴整個天下,他......回來了!
“天風國,以武立國。”似乎瞧出了蕭晨的疑惑,皇帝陛下低眉笑了笑,似乎隨意的提及,“所有的權力更替都是要染上鮮血的,這便是道理。”
這不是世間的道理,而是天風國的道理,這話說得,何其霸道。
蕭晨斟酌一會兒,問出了心底的最後一個疑惑,“陛下,你是如何做到,落入數萬丈斷崖卻絲毫無傷的?”
這是一直困擾着他的問題。
或許也會成爲困擾許多人的問題。
數萬丈高度,即便是一品入脈武者不做抵抗落入斷崖,也得重傷垂死,可皇帝陛下明明只是一個凡人。
皇帝陛下擡頭看了蕭晨一眼,旋即又伸展開手裏的書卷,翻了一頁,輕聲道:“魏賢跟着朕二十餘年,二十餘年前,他便是位一品高手。”
聽到這句話,蕭晨大感意外,皺眉道:“他若是一品,我爲何看不出他的境界?再者說了,世間武道止步二品境,他怎會......”忽然,蕭晨想到了一個人,頓時眉頭舒展,恍然道:“原來是白衣軍師寧立留下的恩惠。”
天機榜首寧鈺之父,名爲寧立,字孟嘗,上一代的逍遙觀入世行走。
因其文武雙絕且喜愛白衣,二十餘年前助天風國稱霸之時,常出沒于軍中,世人稱其爲白衣軍師。
皇帝陛下想到故人,嘆了口氣,帶着蕭瑟的意味,感慨道:
“二十餘年前的事情啊,何其久遠......魏賢、秦雲、孟河朗、江嘆之四人是皆朕的家臣,其中江嘆之頗有經商天賦,朕便讓他暗中發展商鋪。孟河朗有將才,朕便讓他征伐周邊列國。秦雲心思細膩,朕便讓他執掌樞密院,也就是後來的督察院。唯有魏賢喜愛武道,卻一直止步於二品之境,因此鬱鬱寡歡,漸漸不思進取。”
“孟嘗身懷大才,且與朕志同道合,他與朕結識以後,瞧出朕的身邊的魏賢武道天賦絕佳卻被困於二品不得寸進,不忍其整日渾噩度日,便以‘明’字卷天書祕法,在魏賢身上覆蓋一層......朕也不知道那是啥玩意,反正將魏賢與整個天地隔絕,此後天道不查,他便入了一品,以清風入道。”
三卷天書,乃是逍遙觀傳承至寶,逍遙觀爲道家聖地,因此,三卷天書便是道家第一神物。
世間曾有傳言,悟通三卷天書,便能一步登仙。
‘日’‘月’‘明’三卷書,其中以‘明’字卷最爲超凡脫俗,其上有此祕法,倒也不甚奇怪。
沒想到,一個小小的魏賢,竟能引出寧立這般的大人物。
世間傳言,他曾因斬落東荒國龍脈,引得聽雨軒天順地仙入世追殺,惶惶而逃之下攜子歸隱,一晃而過二十餘年。
前些日子聽聞此人已經入世,隨後,其子竟也以柳村入世行走之名入世。
這時,世人才知,原來寧立這二十餘年來,竟是躲藏在柳村,難怪連聽雨軒的天順地仙老祖宗都無法尋到此人。
極其隱祕而神奇,就連其餘聖地都對柳村知之甚少。
蕭晨看向皇帝陛下,問道:“我還是有些疑惑,即便魏賢位列一品,但畢竟只是依靠祕法破境,比之靠自己實力破境的一品,相差甚遠。他是如何護着皇帝陛下脫離萬丈懸崖的?我自付實力超絕,但也無法護着陛下脫離深淵。還有,我尋到陛下之時,陛下只是獨身一人罷了,魏賢在何處?”
皇帝陛下沉默了一會兒,搖頭道:“他死了。”
這簡單的三個字裏蘊藏着許多意味。
雷霆入道,死後化作雷霆,桃花入道,死後化作桃葉,刀劍入道,死後化作奇石,盡皆融於世間。
當然,若是逆天之人,天道不允許其留下最後的印記,死後只會化作煙塵熒光。
魏賢不過是最弱的一品,確實無法護着一個凡人落下數萬丈的懸崖。
但他以清風入道,坐化自隕後,化作一陣清風,託着皇帝陛下輕飄飄落下。
蕭晨明白了這件事情的因果脈絡,也對那個忠心爲主之人所付出的犧牲,心生感慨。
破境入一品,已不是凡俗之人,無需再侍候舊主,但此人卻二十餘年來忠心伴護皇帝陛下,實在是令人敬重。
可沒過一會兒,蕭晨就隱隱覺得此事不對,漸漸地心底再次泛起一陣寒意。
他擡頭怔怔的看向皇帝陛下,像是看着深不見底的黑暗。
“陛下......上山之時,便知道要落崖?”
“朕自然知道。”
皇帝陛下的語氣永遠是那麼平靜,說着一件彷彿理所應當的事情。
蕭晨欲言又止許久,有些話,終究還是沒有再說出口,心底有些嘲弄。
臣子以死護君王,在市井閒談裏,往往是些值得令人稱道的事情——大家都是這麼想的。
主子以仁善待臣子,而臣子以死報效之。
可......
若是君臣事先便知情呢?
這豈不是成了一場昭然若揭的冰冷陰謀?
臣子並非在主子危難之際以性命拯救主子。
而是主子早就準備好了以臣子的性命,來讓天下人都知道,他陷入了危難。
這兩件事雖然是一件事,但是這兩件事是兩件事。
街道上的喊殺聲終於停息,蕭晨也終於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無聲的笑了笑,笑意裏帶着一些諷刺意味。
原來在這位皇帝陛下的眼裏,臣子的性命,只是爲了推動局勢,可以隨意丟棄的一枚棋子罷了。
可這枚棋子,卻是對你忠心到能夠丟棄性命的活生生的人啊!
這位天風國的皇帝,太冷酷,太無情,太殘忍。
聞及樓下稀疏瑣碎的腳步聲,蕭晨站起身來朝皇帝陛下拱手道:“蕭晨,告退。”
皇帝陛下有些惋惜,緩聲道:“蕭先生若留下了,可得天風國庇佑。”
蕭晨面無表情,微微搖頭,轉身便走,身子化作殘影清風,漸漸消散。
天風國的庇護雖然重要,但他再也不想跟這個皇帝打交道了。
看見了深淵,若是不早早離去,只會被拖入其中,天風國平靜祥和下隱藏的暗流涌動,恰似無盡深淵,深沉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