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了武陵、涼州後才能到江南郡,從江南郡小道繞過蜀郡,再走上個一千多裏,才能抵達東荒國與天風國的邊境之處。
遙遙數千裏,非是一朝一夕可達,即便快馬加鞭,也得半月有餘。
何況兩人如今只是步行。
走累了,尋個陰涼的地兒歇了一會兒,寧不凡拿出行囊裏的輿圖,細細看去,“咱們是繞過蜀郡,還是橫穿過去?”說着,他輕嘆了口氣,感慨道:
“走了半天了,才走這麼點兒路,還是得往前走啊......遙遙數千裏,若想早日抵達,怎麼能停滯不前。”
蜀郡山路崎嶇不平,行走不易,內有九峯,高聳入雲。
若是找到蜀郡通道,橫穿過去,便能省下數百里。
王安琪蛾眉輕撇,問道:“我揹着你,三日便能到東荒汴梁大都,你爲何要步行?”
寧不凡嘿嘿一笑,“我剛抵達三品地坤境,想借着此次機會,鍛鍊一番體魄......”說着語氣一頓,沉吟道:“萬京禁馬,牛車太慢,我又不願與皇族再多牽扯,待走至下個鎮子,我尋個黑市買上兩匹良馬,行程便會快上許多。”
還有一個法子,是隱藏身份,跟着商隊走,不過商隊繁瑣,三教九流都有,有暴露身份的可能。
好處是,大多數商隊都有上好馬匹。
天風國雖對馬匹管制極嚴,但那些富戶商賈行走各州郡時,爲了加快速度,大多都會與官府商議或是黑市購買,以馬代牛。
這一點兒,天風國的各級官員包括皇帝陛下都是清清楚楚,但商業能夠促進各地貨物迅速流通,與民有利之事,他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馬匹生意,那可是暴利,比之軍械鹽鐵尤不遑多讓。
要說天風國最大的馬匹黑市,還是在江家手裏握着。
當然,江家賺這麼多錢,上下各級官員,甚至連皇帝陛下都收了不少好處。
有的時候,官場與商場戰場並無太大區別。
有利則做,無利則萬事皆休。
出萬京時已是晌午。
沿着官道大路行了一天,路上遇見數個驛館茶坊,過往的江湖遊俠兒與自稱名仕的膏粱子弟,聚集在那兒閒聊。
再往前走,又見了一個鄉民聚集的集市。
不少人擺攤喊賣,大多是胭脂水粉,玉器瓷盆之類的俗物。似這等集市,大多都是忽悠那些初入江湖的遊俠兒,和過路商旅的虛假玩意兒。
各地並無珍稀之物,上面的價格比萬京街道上的高了三成。
莫說寧不凡,就連王安琪看着都直皺眉頭。
這玩意,瞧着模樣,還遠不如萬京城裏的。
要說也是,真正的好玩意,那都得運往各處郡城商鋪,也唯有這些賣不出去的商品,纔在這兒擺攤售賣。
臨近傍晚,尋了家近處的茶棚。
寧不凡將木劍往破爛案子上一擺,輕咳兩聲,高聲道:“酒菜可有?”
王安琪皺眉看着桌案上的灰塵和歪歪扭扭的長板凳,還是坐了下來。
茶棚,當真就是字面意思,幾條長棍埋入地下,隨意的頂着一片破爛綢布,再就是隔間遮蔽視線的棚子了。
倒也奇怪,過路人不少,怎的無人往這兒坐?
茶棚雖說不大,但也有兩三張案子擺着,可如今,也就只有寧不凡與王安琪兩位客人罷了。
“來了!”一聲略帶嬌嗔的聲音響起,有一位衣着樸素、面容姣好、約莫三十多歲婦人模樣的女子從棚裏走出。
面上巧笑嫣然,身段兒一扭一扭的,瞧着不比鳳棲樓裏的老鴇三娘差多少。
“春風釀,有否?”
“客官,那酒可不便宜啊......”婦人捂嘴輕笑,不着痕跡的瞄了眼寧不凡身側的紅裙少女,心底感慨,好嬌嫩的小娘子!
寧不凡喉間乾澀,豪邁笑道:“來兩壺,不差錢!還有啥喫食沒?我這肚子可能容得下一頭牛!”
婦人幽怨的翻了個白眼,調笑道:“好嘞,奴家這就給公子上好酒好菜。”
說罷,又一扭一扭的步入棚裏。
王安琪眨眨眼,將手中狹短洞簫系在腰間,輕聲道:“不必故作姿態,這老闆娘已然瞧出了你是初入江湖的遊俠兒。”
寧不凡訕訕一笑,“是嘛,我也覺得有些尷尬。”
王安琪沉吟一會兒,解釋道:“若按天風國官道上的話來講,酒是‘燒刀兒’,菜是‘拍案’,像這般沿路的茶棚酒館,你不能點酒菜,店家上什麼,就得喫什麼,還有......”
寧不凡被說的一愣一愣的,他忽然發覺,眼前這位紅裙女子,江湖經驗屬實老道,看起來,也沒有那麼傻。
畢竟王姑娘,也在天下四國行走數年,歷經過許多事。
雖然性子單純恬靜,但江湖上的事,還是懂得不少。
忽然耳邊傳來一陣嘈雜聲。
寧不凡側目看去,只見七八個身形魁梧的彪形大漢大步走入茶棚,腰間繫着斷月彎刀,個個面色陰翳,瞧着不似善茬。
領頭的臉上有一道猙獰刀疤,左耳殘缺。
他們有馬,還是一人一匹。
寧不凡微微凝目,這些人......有點意思啊。
這些大漢將兩桌合起來,圍着桌案坐下,目光到處亂瞟。
“六娘!”有個稍顯瘦削的大漢衝着棚子高喊,“老三樣!”
“哎!”六娘提着兩壺春風釀走出涼棚,先將這兩壺酒放在寧不凡的案子上,又扭着腰肢往大漢那桌走去,臉上堆着笑:“喲,三爺,這可倆月沒來道上了,瞧着是行情不好啊,這位是......”她將視線放在刀疤臉大漢身上。
被稱爲三爺的大漢摟着六孃的腰肢輕輕一捏,笑道:“這是白爺,開荒的!”
六娘盈盈行禮,柔柔的推開三爺,嬌嗔道:“行,三爺等着,老三樣一會兒就上!”走時,還朝那位白爺拋了個媚眼。
“什麼是開荒?”寧不凡聽得直皺眉頭,貼近王安琪小聲問道。
紅裙少女想了會兒,扭頭看了白爺一眼,然後收回視線,輕聲道:“就是人販子,將窮苦人家有姿色的女子賣去煙樓酒館,或是賣入富家子弟的宅院裏,供人玩弄。”
“這些開荒的傢伙們惡事做盡,但因身份特殊,能夠結識許多有權勢的人物,所以背地裏犯了什麼事兒,都有人遮掩。像這位白爺,在這官道上,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會給幾個面子。”
寧不凡聽着這些娓娓道來的話語,微微眯眼。
人販子啊......他這輩子第一次憤怒,是在中郡城,碰見了一個雙腿被打斷數次放在街面乞討的小姑娘。
小姑娘眼裏的死灰,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可怕的渾濁,像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不存絲毫光芒。
寧不凡成了那一束光,救了小姑娘,殺盡了那些販賣人口的惡徒。
小姑娘被華佗收爲義女,取名華瑩。
然後,她的眼裏燃起了光芒,最璀璨炙熱的耀眼光芒,那是想要活着的強烈信念。
如今,可憐的華瑩被華佗帶着去了北滄國慈悲門,去求‘斷續’重續斷骨。
沒想到,尚未見得華瑩從北滄歸來。
今日裏,竟又見了一次人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