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孩童抱着姐姐的屍首，嘶聲大哭，這悲慘的情形，讓天穹掛着的月兒都模糊起來。
寧不凡眉間微皺，額頭滲出許多汗水，忽然開口：“地上有刀。”
男孩哭泣漸止，只剩抽泣，他哽咽着，褪下單薄的衣裳，蓋在姐姐的屍首上，攥着拳頭，輕輕顫抖。
寧不凡喉間腥甜，卻強忍着嚥下鮮血，聲音漸冷，“地上有刀。”
地上當然有刀，地上不僅有刀，還有劍。
這看起來像是一句廢話，其實不是。
男孩半跪在姐姐的屍首旁，低着頭，渾身戰慄，他像是在恐懼，在猶豫，在掙扎。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默默撿起馬爺的刀。
這是一把配着寶石的半月彎刀，很沉，這把刀比他還高，但他身上受了極重的傷，拼盡全力提起，卻‘哐噹一聲’砸落在地。
他咬着牙，淚水不斷順着臉頰滴落，再一次，他雙手握緊半月圓刀，口中嘶吼着舉至頭頂，‘哐當’一聲，這次連帶着他的身子一同跌倒。
跌落之後，他不爭氣的眼淚再次宣泄而下，帶着些許猩紅，他一邊如野獸般嘶吼，雙手一邊拼命砸着地面，憤恨自己的懦弱無力，一下，兩下，三下......
直至兩隻拳頭沾染上與泥土混合的血液。
寧不凡輕輕呼出口氣，嗓音疲憊道：“地上有劍。”
隨着這句話的落下，男孩終於停下砸地的雙手，喘着粗氣，爬到侍衛屍首旁，一根一根掰開侍衛僵硬的手指，一把奪過了劍，雙手緊緊握着。
淚眼模糊下，他站起身用劍指着寧不凡的方向，這劍雖然輕靈，但他傷勢太重，持劍右手隱隱顫抖。
寧不凡指尖輕捻，低聲道：“他們，殺了你的侍衛，殺了你的姐姐，對你肆意凌、虐，你不拿劍指着他們，你指着我？”
“我......可是救了你的命啊。”
這聲音，像是惡魔的蠱惑低語。
男孩狠狠用手擦拭淚水，憤懣道：“你！爲何不幫我殺了他們！你們明明有能力殺了他們！”
寧不凡微微一笑，帶着調侃的腔調問道：“我爲何要幫你，就爲了那可笑的‘行俠仗義’四個字？”
“其實啊，我做的壞事，比他們多得多。”
“因我而死的人......又何止成百上千？”
說着，寧不凡杵着劍站起身，冷笑兩聲，嘲弄道：“莫非你指望着我這個惡人，爲你報仇？”
“我這個惡人好不容易做了回好事，救了你的性命。可你卻拿劍指着我，這是他媽的哪裏來的道理，嗯！？”
這話落下後，男孩持劍右手無力砸地，掩面痛哭。
他想爲姐姐報仇，卻無能爲力，他痛恨自己是個廢物，迷惘又彷徨。
寧不凡嘿嘿一笑，上前伸手抓起伏地的男孩，向外一丟，沉聲道：“家人遭受凌辱，你卻只能哭泣，流淚有何用？”
接着，他撿起地上那把劍，丟向男孩的懷裏，大聲道：“在這個世道，弱小是最不可饒恕的原罪！懦弱者，只能任人欺凌！我告訴你......”
“你若還是個男人，你若還對自己的族人有一絲血脈之情，便提着你的劍，去爲他們報仇！或者......你也可以殺了自己，畢竟你是個廢物，活着也毫無用處！”
“我不是廢物！”男孩雙目通紅，惡狠狠看向寧不凡，怒吼道：“可他們有五個人，我去了也是送死！我若是能殺了他們，我早......”
“連你自己都無法救自己，又談何讓旁人救你？”
這一番話，讓男孩心底怒火中燒，想要反駁，卻無從出口，他扭頭看了一眼躺在血泊裏的姐姐，更是目眥欲裂。
‘騰！’一聲，彷彿有什麼在心底被點燃。
他倔強的站起身子，狠狠捏着手裏的劍，“我，不是廢物！”
寧不凡輕輕頷首，面帶欣慰，指了指雙架馬車，笑道：“那兒有馬。”
此時，距那五名賊人慌亂逃竄，也不過只過了半柱香左右，騎着馬很快便能追上。
男孩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也似乎是爲了證明自己不是個廢物。
他走向雙架馬車，用力砍斷馬繩，踩着馬腳蹬，咬牙用力，躍上馬鞍，他口中一聲嘶吼，便朝着那五名賊人逃竄的方向追去。
‘踏踏......’‘踏踏......’
“他會死的。”王安琪皺着眉頭，凝視着男孩遠去的方向。
她不理解，爲何寧不凡要讓這個孩子去送死，是的，送死。
一個手持武器的稚童，再如何強大，也無法殺得了五個常年浪跡江湖的惡人。
寧不凡微微搖頭，“他不會。”
說着，他提着木劍起身，走向另一匹馬，砍斷馬繩，一躍而上。
王安琪沉默了一會兒，眉頭並未舒展，反而皺的更緊，“你會死的。”
這位木劍少年，先前暴怒之際，藏在體內的劍意暴虐躁動，幾乎將要破碎全身經脈，強行出手殺掉馬爺後，也成了強弩之末，若是再勉強出手，或會被體內反噬的劍意徹底滅殺。
寧不凡再次搖頭，“我不會。”
說着，他調轉馬頭，向前追趕，走時，還頗爲瀟灑的朝身後的紅裙少女擺了擺手。
王安琪站在原地，輕聲嘆氣，她實在想不明白，這位聰明至極的木劍少年，明明是天機榜首，明明是天底下數一數二的聰明人，爲何會做出如此愚蠢的決意，偏要逞強。
這聰明人糊塗起來啊，可真嚇人。
想到這兒，她捏着手裏狹短洞簫，在手心輕輕打轉兩圈，忽而身形模糊，朝着遠處追去。
......
又是半柱香後，策馬狂奔的男孩已經追上了前方的五名大漢。
那五名大漢正跑的氣喘吁吁，趴在地上，喘着粗氣。
自遠處便瞧見了有人騎馬追來，嚇得他們魂飛魄散，以爲是那位年輕公子要將他們趕盡殺絕，瑟瑟發抖之際，竟也忘了往兩側的竹林鑽。
待看清楚後，他們先是愕然，又是張狂大笑：“嚇死老子了，以爲......沒想到啊，竟是這個小兔崽子！”
“老三，弄死他！”
五個大漢摩拳擦掌，似乎要將剛受的驚嚇，全報復在這個孩子身上。
畢竟，在這弱肉強食的江湖上，強者，可以欺辱弱者。
而弱者，只能欺辱更弱的人。
這似乎已然成了一種另類的江湖規矩。
當然，這只是這些不敢向強者拔劍的，懦弱者的江湖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