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知之地有個規矩，那就是入世行走之間的爭鬥，旁人不得干預。
換而言之，無論是仵世子陽要殺他，還是他要殺仵世子陽，終究只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與旁人沒有半分干係。
旁人若是插手，便是壞了規矩。
“並無指教，只是給你看一樣東西。”寧立微微一笑，從腰間摸出一枚玉牌，掂了掂，輕輕拋向王十九。
王十九伸手接過，低眉只看了一眼，便神色一僵，失聲道：“你怎會有老祖宗的令牌！？”
這是天機閣內，天順老祖的隨身玉牌，執此令，可司掌天機閣一切大小事務。
可以說，若是能夠手握此令，便相當於將一整個天機閣納入麾下。
寧立笑道：“去年落雪前，我從柳村出來，入萬京見了尚在橋洞裏給旁人算命的王十八一面。這廝被我奚落幾句，便心生不服，偏要拉着我打賭，大概是想要賺些銀子找回面子。可惜啊，他運氣不好，連輸三把，欠了我二十餘兩銀子，這廝卻沒錢給，只好將此物抵押在這兒了。”
這麼荒唐的事情，王十九自然是不信的，但細細一想，卻又從這句話裏聽出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意味。
天機閣之人，向來是窺測天機，打賭若是不願輸，便不可能輸，更何況是連輸三把。
退一步講，即便是王十八那糟老頭子遭了寧立的算計，被屏蔽了天機，實實在在的連輸三把，也絕不可能如此輕易便將可以執掌天機閣的令牌交予旁人。
只怕，王十八那糟老頭子連輸三把，是自身有意爲之，目的便是爲了找個合適的理由將這枚玉牌送出去。
思慮至此，王十九心底恍然，語氣也漸漸凝重，“這......竟是老祖宗的意思！”
若沒有老祖宗的暗中授意，王十八那糟老頭子即便是丟了那條賤命，也不敢隨意送出老祖宗的玉牌。
想明白這一點後，有幾個一直在心底盤旋的疑惑終於解開。
王十九深深看了眼面前的中年男子，沉聲道：“看來寧鈺入天機榜、位列榜首之事，也是前輩的安排。”
“怎麼，我寧立的孩子，當不得天機榜首嗎？”寧立面含笑意，緩聲道：“我倒覺得，綽綽有餘。”
果然，寧鈺的命運天機閣之人無法看穿，上了天機榜之事定然是故意爲之。
今日之前，王十九一直以爲此事是王十八這個糟老頭子出了什麼錯漏。
如今方知，這件事，竟是寧鈺之父的一手安排。
“你們到底想要達到什麼目的？”王十九捏緊玉牌，心底莫名不安，他隱隱看得出來，眼前這位寧立既然做出瞭如此多的謀劃，定然是爲了做出一件足以震驚整個人間的大事。
這無疑是一個驚天大局，而寧鈺正是這個棋局之內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寧鈺上天機榜，入世擔任柳村行走，再來萬京城，或許早已是被人安排好的一件事。
而仵世子陽、司涯、天風國皇室等等明暗勢力針對寧鈺的連番算計，只怕也是設下這個驚天大局的人，爲了達到一些目的而暗中默許，或是一手操縱。
今日之前，王十九以爲執棋之人是仵世子陽與司涯，或許，再要加一個天機閣裏的王十八。他們爲了各自國家或聖地的未來氣運，而針對寧鈺做出了這些謀劃。
寧立沉吟片刻，這纔回道：“我們，要做一件對天下人都有利的事情......應該算是一件好事。”稍稍停頓了會兒，又補充道：
“爲了確保這件事情可以順着我們安排好的道路一直走下去，我們必須將有可能擋在這條道路前面的人殺死。無可避免的，會殃及一些無辜者，但......這不重要。”
聞及此言，王十九側目看了眼仍躺在凹陷坑洞裏，面色蒼白渾身浴血的仵世子陽。
收回視線後，他終於想明白了仵世子陽方纔同他說的話，裏面蘊藏的意思。
然後，王十九忽然覺得自己很是可笑，更多的則是荒繆。
他緊緊盯着面前的中年男子，嘲弄道：“原來......我就是在你們眼裏，可能擋在道路前面的人？”
寧立低眉看向手中書卷，輕輕頷首，“你應該知道，逍遙觀出來的讀書人，一直很講道理，也極爲遵守規矩。既然有上一代人不能對小輩出手的規矩，我便不能親自出手將你滅殺。”
王十九雙目微凝，冷聲道：“你們覺得我是可能擋路的人，卻又不能破壞不可知之地的規矩。這才找了仵世子陽算計長孫家，以此逼我耗盡壽命破鏡入僞不惑？”
“不，”寧立擡眉搖頭，走至王十九的身側，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聲道：
“於我而言，若要掌控燕國朝政，手無兵權的長孫家更好操縱，我給子陽的指令是讓他將韓貂寺一族殺盡，留下長孫家爲傀儡。至於你王十九......當時不過二品聞道境罷了，我給子陽的指令是讓他將你親手殺死。”
王十九心頭大震，手裏的玉牌摔落，瞪大雙眼愕然看向身側的中年男子。
寧立左手輕擡，玉牌徑直飛來，他將玉牌放入懷裏，走向坑洞裏的仵世子陽，輕聲解釋道：
“可惜啊，子陽雖出自逍遙觀。卻是個極不講道理的人，他不願爲了虛無縹緲的理由殺你。於是，私自違背了我的指令，他將長孫家趕盡殺絕，留下了手握兵權的韓家。逼你破鏡，便是爲了放你離開大燕。”
王十九嘴脣輕顫，喉嚨發乾，竟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這時，寧立已經走到仵世子陽的身側，低眉看去，默然道：“這雙千年罕有的重瞳，便是你不尊師令的代價，可值得？”
“回寧師，值得。”仵世子陽的聲音極其微弱，細不可聞，卻極爲堅定。
“唉......”寧立嘆了口氣，搖頭道：“你違背師令，做出許多大逆不道之事，我一直在等你認錯，事到如今，已是人之將死，竟還不認錯？”
仵世子陽沉默了許久，低聲回道：“我這人做事，向來不講道理。我覺得我無錯，便是無錯，即便是一整個世間的人認爲我做錯了，我也是無錯。”
既然無錯，何須認錯。
重瞳丟了便丟了，又有什麼好可惜的。
“死亡於我而言，只是解脫罷了，望寧師莫要出手救我。”仵世子陽的聲音帶着略微的顫抖，卻又釋然。
寧立微微皺眉，呵斥道：“你的命是逍遙觀的，死與不死向來與你無關。而你身爲逍遙觀入世行走，身上承擔着整個逍遙觀的重擔，竟能說出如此厭世之言，今後，不可再有！”
這話，不僅傷人，更是涼薄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