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狗在柳樹下對視。
大黃狗忽而掙脫王大爺的手,咬在他的破爛衣裳,口中嗚咽,用力撕扯。
王大爺緊了緊衣裳,沉默半響,低眉看去,目光復雜,長長嘆了口氣,“唉——”
人啊,終究是要走出熟悉的地方,走出牢籠的。
遠處,陳晨提着一柄木雕劍鞘,一瘸一拐的走來,他黑髮披肩,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大片腫脹,滲着晶瑩血跡,幾乎面目全非,嘴裏含糊不清的嘟囔着什麼,罵罵咧咧,“不就砍了個樹嘛,這陳富貴,下手真狠啊......”
整片天地本是萬籟俱靜,這道紛雜的聲音雖小,卻也隨着寒風,飄向遠方。
王大爺擡眉看了眼,忽而一怔,皺眉想了好一會兒,才試探問道,“這是......陳子期?”
依稀辯的出來,眼前走來的人,正是被他忽悠瘸了的二傻子。
“王大爺,趕緊教我那什麼,打狗棍法,”陳子期眸子裏滿是憤懣,走近後,狠狠將木雕劍鞘摔在地上,狠聲道:“等我成了絕世強者,定要將那狗日的陳富貴按在地上狠狠打一頓。”
王大爺心下恍然,彎腰撿起了木雕劍鞘,握在手心細細感應一番,暗自點頭,眯眼笑道:“咋的,你爹揍你了?”
陳晨悲憤欲絕,抹了一把臉上滲出的血跡,“廢話!他哪天不揍我?”
“王大爺,你是不知道。平日裏啊,這陳富貴,只要心情好了,就給我吊樹上抽一個時辰,心情不好了,就抽我倆時辰。這些年下來,這鞭子是越換越粗啊,我啊,我要不是皮厚實些,早就被他給活活抽死了!”
“就說前兩天,你讓我去砍樹......”
“等會兒,”王大爺吹鬍子瞪眼,輕咳一聲,責備道:“這話可不能亂說,分明是你自己要去砍的,跟我有啥關係。別啥事兒都往我身上扯啊,我這一大把年紀了,半截都入土了,你可別嚇唬我,說不定啥時候我腿一蹬,人就躺棺材裏了。”
陳晨忽而凝噎,想了一會兒,疑惑道:“不對啊,我記得......是你讓我去的啊?”
王大爺板着臉,搖頭道:“小小年紀,記性咋的這麼差,明明是你自己說要那啥,那啥的嘛。”
陳晨歪頭想了一會兒,狐疑道:“是嗎?”
“是啊!”王大爺往樹幹一躺,雙手一攤,無奈道:“那天你非說要砍樹,我攔你,好傢伙,你太倔強了,我是死活攔不住啊!”
“算了,不說這個,”陳晨猛一擺手,“咱們說到哪兒了?”
王大爺沉吟了會兒,“說到砍樹那一塊兒。”
“對,砍樹!”陳子期面上悲憤,又抹了把眼淚,哽咽道:
“我把樹砍了,剛拖到家門口,還沒進屋呢,就被陳富貴吊上去了,說等他回來再收拾我,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吧,他回來給我放下,我以爲......我以爲他不打我了,誰知道,這廝直接抄着拳頭就上來了。好傢伙,一邊給我按在地上打,一邊喊我娘過來幫一把。”
王大爺嘖嘖兩聲,忽又問道:“你娘也動手了?”
“沒有。”陳晨吐出一口帶着血絲的唾沫,“我娘說,用手打太疼,我以爲她是在勸我爹......可我沒想到啊,萬萬沒想到啊,我娘轉身就回屋拿了個犁地的筢子。”
“嘶——”王大爺倒吸了口涼氣,義憤填膺道:“觸目驚心,觸目驚心啊!”
“可不是嘛!”陳晨一屁股坐在地上,看了眼大黃狗,怒從中來,惡膽叢生,也不怕了,狠狠一腳踹在狗腿上。
大黃狗被踹懵了,可它沒想到啊,萬萬沒想到啊,這個平日裏常被它追的漫山遍野逃竄的傢伙,敢拿腳踹它。
王大爺嘿嘿一笑,“氣了就多踹兩腳,這狗皮厚實,打不死。”
像是意有所指。
陳晨蹲在地上聲嘶力竭,嚎啕大哭,當真是聞者驚心啊。
足足過去半柱香,他才止住淚水,像是下定了決心般,狠聲道:
“這破村子,我是待不下去了!王大爺,你趕緊教我那啥,嗯......打狗棍法,還有那什麼壓箱底的金剛不壞,等我學會了,我要離家出走,我要闖蕩江湖!”
這話說出口,着實心酸。
“這孩子,咋還想着離家出走呢!”王大爺搖頭嘆息。
“我再不走,我可能會被活活打死。”陳晨抹了把眼淚,抽了抽鼻子,“王大爺,你說......我要走了,他們會不會再生個娃,繼承家業。然後,等我回來還得爭寵啥的,就跟那故事裏面寫的一樣。”
“就你家那一畝三分地,還家業,狗屁家業!”王大爺啞然失笑,搖了搖頭,嘆聲道:“罷了,我教你打狗棍法和金剛不壞。”
說着,左手輕擡,一條柳枝自無盡虛空中緩緩浮現,被他握在手裏。
王大爺站起身,一腳踹飛大黃狗,扭了扭屁股,提了提褲腰帶,輕咳一聲,肅穆道:“看好了!”
話音剛落,他就拿着柳枝猛然癲狂揮動起來,一邊揮動,一邊還搖頭晃腦,頭猛地往下甩,再提上來,再甩。
兩隻腳,左踩踩,右踩踩,忽而一個趔趄,滑到在地,‘咔嚓’一聲,像是扭了腰。
“哎呦!”王大爺扶着腰從地上拱起來,坐在地上,擦了把額頭冒出的汗水,擡眼便見到陳晨跟見了鬼一樣的眼神。
“臥槽,”陳晨瞠目結舌,指了指王大爺的腰,“王大爺,你是我親大爺,你怕不是在忽悠我?”
王大爺將柳枝鄭重遞給陳晨,肅穆道:“我是那種人?”
陳晨接過柳枝,猶豫了好一會兒,揚手好幾次都收了回來,最終還是在王大爺帶着鼓勵的目光下,咬牙揮動起來。
嘿,別說,學的還挺像。
尤其是瘋狂搖頭的模樣,口水甩的滿地都是,‘噗通’一聲,陳晨手裏的柳枝脫手而出,整個人摔倒在地,只感覺暈乎乎的,天地倒懸,“嗚哇!”
晌午喫的飯全吐了出來,連帶着膽汁,吐了好久。
王大爺看着陳子期這般狼狽,面上滿是欣慰,重重嘆了口氣,報以鼓勵的目光,伸出大拇指,讚歎道:
“子期,果真是萬年罕見的,劍道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