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蟬聲且送陽西 >第347章 不飲酒了
    夕陽落下,緋紅光暈肆意揮灑。

    柳先生的身軀緩緩消散,隨風遠去。

    王寡婦呆呆坐在柳樹下,聽着蟬鳴,遙望天穹,不知在想些什麼,或許,她只是發呆,什麼也沒想。

    她的腳下,有一隻大黃狗高聲悲鳴,嗚咽連綿,像是狼嚎。

    遠處,一頭黑髮披散如墨的陳晨走來。

    他臉色憔悴,嘴脣乾裂,緩緩走至柳樹下,面朝煙霞,躬身拜倒,久久不起。

    三日前,他的父親走了。

    今日,他的師傅走了。

    哪怕,他的父親經常鞭打他,哪怕,他的師父經常捉弄他,但真摯流露出的感情,早已填滿他的內心。

    他悲傷嗎——是的。

    往往悲傷、痛苦,纔是一個男孩成爲男人的過程。

    而一個男孩走向成熟能有多快?

    可能,要一輩子。可能,只一瞬間。

    “我......再也沒有可以依靠的人了。”他跪在地上,自嘲笑笑。

    然後,他看了眼柳樹旁目光呆滯的王寡婦,再低眉看向王大爺消散時掉落在地上的那半塊硬饅頭。

    陳晨將這半截硬饅頭撿起,塞進嘴裏,狠狠咬了下去,即便喉嚨被磨出了血,動作也沒有絲毫遲滯。

    “我還有自己。”他輕聲自語。

    十餘丈外。

    隱於暗處的江嫣,瞧着自己的孩兒終於長大,欣慰之餘,卻又捂嘴低聲抽泣。

    劉嬸抱着娟兒,朝江嫣勸慰道:“江姐,該笑纔是。”

    江嫣輕輕頷首,破涕而笑。

    娟兒眨了眨微亮劍目,奶聲奶氣道:“王銀銀......”

    劉嬸拍了拍娟兒的頭,微責道:“王爺爺不欠咱們銀子了,還清了。”

    一雙劍目,自然比十兩銀子貴重得多。

    村東頭。

    張伯在院子外站了整整一個下午。

    李嬸與他默然並肩。

    夜幕降臨,羣星閃爍時,張伯緩緩呼出口氣,步入地窖,親手砸爛了數百年來親自釀造的數百罈子美酒。

    他一個人躺在粘稠瓊漿泥土裏,仰天大笑三聲,“以後啊——不飲酒了!”

    張伯愛酒,愛酒如命。

    可如今,再也沒有了同他一塊兒飲酒的人。

    李嬸邁入酒窖,眼瞅着這個堅強的漢子如此頹廢,輕輕嘆了一聲,“王老頭自由了,我等還在人間受苦,該高興。”

    “是該高興,”張伯搖頭笑道:“這老混蛋,走的倒是快。”

    柳先生走了,帶着他四百餘年的江湖,共赴雲煙。

    仿似預示着,屬於他們的時代終於結束了。

    武道大開,妖孽頻出。

    以後啊,那可都成了年輕人的天下啦!

    ......

    翌日,劍域。

    又費了整整一天一夜,寧不凡終於將七層臺階插着的劍,悉數拔出,已是精疲力竭。

    他走至王座,先是將地上的碎星劍撿起,繫於腰間,又面向王座,凝視着眼前的垂首黑袍男子。

    “你這廝,碎星劍都不要了,拔什麼仙人劍。”

    寧不凡嘆了口氣,將死死握着仙人劍的葉辰背在身上,一步步走下七層祭壇。

    下來之時,一一撿起被拔出的七柄劍,自袖間撕下一大塊布條,將之纏繞起來,綁在腰上。

    這七柄劍,不似凡俗之物,或大有用處。

    暴怒、傲慢、嫉妒、貪婪、暴食、色慾、懶惰。

    每一柄劍上都刻着小小的遠古符文,象徵着人內心深處的七種原罪。

    寧不凡一手提着清池木劍,另一手將葉辰雙手按在胸前。

    葉辰這廝都死了,還緊緊握着仙人劍不放,倒是有趣。

    那仙人劍,劍鞘灰暗粗糙,劍柄赤紅,瞧着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咋就拔個這玩意兒還被人暗算了呢?

    唉——

    “血都流乾了,還能這麼沉,這廝喫石頭長大的?”寧不凡笑着搖頭,揹着葉辰,小心翼翼過了三道試煉,終於回到了劍域入口的巖壁底下。

    第三道試煉與第二道試煉倒是好過。

    唯獨返回第一道試煉關卡時,寧不凡既要揹着葉辰,又要硬抗成百上千的劍意襲面而來。

    若是旁時自然無妨,但他剛拔完了七劍,正是精疲力竭之時,又不敢隨意耽擱,只好硬着頭皮奮力向前衝刺。

    劍意襲身之際,迴護不及,硬扛了幾十道劍意,受了不輕的傷勢,如今渾身上下皆是劍傷,雖不致命,卻也耗費了他不少時間。

    隨着邁步劍域巖壁,寧不凡始終緊繃的精神終於放鬆,腳下一個踉蹌,眼前一黑,差些跌倒,幸反應迅捷,以清池劍抵地。

    又走了半炷香左右,寧不凡杵着木劍踏過光幕,來到劍域石門。

    “寧鈺,你受傷了!”

    “好小子,真給這廝帶出來了!”

    兩道驚呼聲響起,正是拼力抵着石門的王安琪與刑天。

    寧不凡心底的一塊兒大石頭終於落地,越過刑天與王安琪兩人,將葉辰帶出石門。

    他輕輕將葉辰屍首放置地面,緩了口氣,想要叮囑些什麼,卻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轟然倒地,陷入昏厥。

    他,真的太累了。

    ......

    當寧不凡醒來時,已是深夜。

    “嗯?”他睜開睡眼惺忪的雙眼,有些恍惚,一碗冒着熱氣的野菜湯水便遞了過來。

    “喫些東西。”王安琪扶着寧不凡起身,讓他半躺石壁。

    “我就說這小子三日內就得醒,沒說錯吧。”刑天的聲音仍是這般豪邁。

    寧不凡打量一番周旁,這是一個空曠的山洞,中間燃着一堆篝火,衆人圍繞而坐。

    他的右手方是眯眼笑着的刑天、半躺巖壁的葉辰,左邊是滿面關懷的王安琪。

    而郝劍則是尷尬的站在洞外——刑天不讓他進來。

    寧不凡微微晃了晃腦袋,接過石碗看了看,也不說話,直接飲下後,才輕聲道:“說一下,如今什麼情況,我好統籌局面。”

    此話一出,衆人忽而一陣沉默。

    寧不凡心底一突,皺眉道:“我入劍域這些天,發生了什麼?”

    他極爲明顯的感受到了兩人心頭的沉重。

    “那個......我入一品了。”站在洞外的郝劍輕輕揮了揮手,他站在洞外好幾天了,生怕面色陰翳的刑天,哪一天就給他宰了。

    天地良心,他或許是如今這個世上最容易被人忽視的一品高手。

    好在,好在還有雪......寧公子記得自己。

    自己與寧公子可謂是一見如故、惺惺相惜,想來會爲自己說兩句好話。

    寧不凡微微一愣,指了指洞外的人,疑惑道:“這廝誰啊?”

    郝劍面色愕然,重重咳嗽一聲,“我郝劍,郝劍啊!”

    寧不凡使勁搖了搖頭,方纔恢復意識,有些東西倒是模糊不清了,怎麼就將這個憨批劍修給忘了呢,實在太不應該。

    想到這兒,寧不凡歉意拱手道:“方纔想起,你確實是郝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