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陽獨身一人坐於首位，單手託着白玉杯盞，靜靜凝視眼前冒出的繚繞熱氣，面色陰翳，久久無言，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時，有一位帶甲侍衛邁過門檻，拱手低聲道：“大人，駙馬都尉寧鈺來咱蜀郡了！”
‘啪嗒。’杯盞跌落案臺，濺出一片水花。
傳聞中，那天機榜首寧鈺，可是有着十步一殺之名，更是孤身一人戰劍閣數十名一品高手，名氣之大，江湖少有。
即便如今殘廢，單憑聽到這個名聲，仍不自覺心頭微顫。
離陽忙將杯盞扶正，兩手微微發抖，輕輕頷首，回道：“迎。”
寧鈺離開萬京後，駙馬都尉之職有名無實，但無論如何，畢竟在明面上，仍是身份超然的皇親國戚。
何況，寧鈺剛在蜀郡驛道被襲，於情於理都要給足面子。
侍衛抱拳正要回身，卻發現自家大人火急火燎的往外走，不由得心生疑惑，“大人，你這是？”
離陽微微皺眉，“駙馬都尉乃皇親國戚，我自要領人親身相迎。”
“這......”侍衛猶豫半晌，恭聲道：“大人容稟，城內遊俠百姓聽聞寧鈺前來，盡皆結伴相迎，如今城北街道已然水泄不通。大人此時若去，或有不妥。”
“有此事？”離陽微微沉吟，吩咐道：“這樣，你先去調遣五百甲冑兵將，肅清道路，其後回稟，再以大禮迎之，我隨後便往。”
“遵命！”
侍衛垂首躬身退去。
......
蜀郡街頭，喧鬧異常，人頭竄動，如潮簇擁。
各國遊俠和許多湊熱鬧的百姓們，圍滿北城四條大道，皆是面帶焦急翹首以待。
城門處。
王安琪推着四輪車行進，卻只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停步不前。
人羣裏，有男有女，大多都持刀佩劍，目光滴溜溜的在兩人身上打量，交頭接耳，有說有笑，毫無顧忌攀談起來，聲音嘈雜，不絕於耳。
“這就是那天機榜首啊？果然生得一副好皮囊！”有一位紫衫男子眉眼閃爍，出聲讚歎。
身側，一位獸皮刀修豪邁笑道：“好皮囊？我看啊，也就一般般，差我遠矣！倒是那身後女子，嘖嘖......確實絕色！瞧她那一雙秋水眸子，靈動有神，若是夜裏含淚婉轉，當別有一番風情！”
此言一出，衆人大笑。
江湖上的遊俠大多豪放，言語不羈。
“聽說，這天機榜首廢了啊，你們瞅瞅，白衣白髮，坐在四輪車上，果然成了廢物。可惜啊......”一位初入江湖、攜美同遊的年輕遊俠，盯着寧不凡瞅了老半天，輕聲嘆息。
“不許你這麼說他！”他身旁的年輕女子狠狠瞪眼，旋即眼淚汪汪的看向寧不凡，哽咽道：“思之，念之，終於得見寧鈺公子，卻不想竟是這般場景，徒讓人心頭悲切。”
毫無疑問，這又是個被江湖傳聞荼毒了的癡情女子。
讓她心頭悲切的不是寧鈺殘廢，而是寧鈺身後那名女子，確實比她要美。
年輕遊俠愣了半晌，伸手攬着身旁女子的腰肢，往下狠捏一把，嘿嘿笑道：“我莫非不能讓你滿足，還要找什麼寧鈺，他都殘廢了，哪兒有我猛！夜裏啊......他還動彈的了？”
被佔了便宜的江湖女俠幽怨的白了年輕遊俠一眼，巧笑嫣然，“其實你啊，也不咋地。若能入寧鈺公子塌上，老孃自己動又有何妨？”
......
王安琪面帶寒霜，聞及耳畔盡是污言穢語，冷眼望向四面人羣，不自覺捏緊了手裏的短簫，脆聲道：“你們要做什麼！”
這江湖上的人，大多都有兩個毛病。
一個是愛湊熱鬧。
另一個就是愛整出點兒不大不小的事情，讓旁人來湊熱鬧。
江湖就是走走停停，看哪兒有熱鬧，便往哪兒去。
“王姑娘莫急，會有人爲我們掃清障礙的。”寧不凡面含笑意，朝衆人輕輕頷首，儒雅和煦。
說話間，他掃眼人羣，發現紛雜人海里，有一位目光躲閃的瘦削灰衣男子，手裏捏着一柄短匕，微微泛起寒光。
棋閣刺客？
寧不凡心神微動，佯作未有察覺，移開目光，繼續掃向人羣。
不止半炷香，灰衣男子目光微凝，手中短匕猛然激射而出，正對寧不凡心口。
‘咻！’
一道劃破空氣的刺耳聲響傳來，兩側湊熱鬧的衆人皆是大驚失色，究竟是誰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對天機榜首行刺？
王安琪驀然低眉，眼見寒刃襲來，嬌喝一聲，重重拍向四輪車，車身轟然側飛。
‘噗！’
寒刃隨偏離心口，卻依然刺入寧不凡左肩，血液立時四濺。
人羣譁然之時，灰衣男子眼見得手，暗暗咬牙，飛身便逃。
“找死！”王安琪心頭怒火大盛，短簫脫手而出，攜帶一股勢不可擋的力道橫飛撞向人羣。
‘轟！’十餘名遊俠被擊飛。
王安琪足尖輕點，躍入半空，手中微光泛起，捲起一陣狂躁音符，徑直刺向灰衣男子。
灰衣男子驀然失色，索性鑽入人羣，咬牙拼力逃竄。
‘噗呲！’一團團鮮血團簇盛開，又是七八名湊熱鬧的遊俠被誤傷，刺痛襲來，他們也顧不得心頭大驚，忙向街道兩側迴旋。
“滾開！”王安琪被人羣遮擋，咬緊銀牙，猛地一巴掌掀飛十餘名遊俠，欲再前追之時，卻發現不遠處出現了一名光頭少年，正是蕭晨。
蕭晨橫立在街道中央，面上帶着邪魅笑意，腳步輕點，便擋在灰衣男子身前，漠然問道：“你可見過天上神雷？”
‘咔嚓！’
話音落下之時，半空之中一道極爲粗壯的暗紫雷霆應聲而下，直刺人間，徑直劈向灰衣男子。
‘轟！！’
一聲巨響，橫約六丈的街道，數十人盡皆被雷霆捲起的罡風撞得倒飛。
鮮血、慘嚎、滾滾濃煙。
這一道雷霆劈落人間，殺死七人，重傷十餘人。
蕭晨隨意一腳踩在焦黑倒地的灰衣男子身上，再輕輕一腳便將他的屍首踹飛十餘丈，搖頭道：“愚蠢。”
說着，他又低眉看了眼身旁那些個被雷霆殃及的無辜者，嘲弄道：“無知。”
在這江湖上，越是熱鬧的地方，越是危險。
若是湊熱鬧被誤傷了，怪不了旁人。
而朝廷，對江湖上的這些爭鬥，通常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在衆人驚恐畏懼的目光下，蕭晨輕聲自語，“我名審判，自輪迴而來。”
他緩步前走，每走一步，衆人便後撤一步，不敢阻攔。
蕭晨忽而停步，瞧了眼衆人，淡然道：“滾！”
數百武者，聞聲膽寒，作鳥獸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