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按着他以往的脾性,這離陽早被他一掌拍死。
可如今,無論如何都得暫且按捺下殺心,絕不能壞了寧鈺的大事。
再看寧鈺這邊。
劉神醫細細凝望着坐於四輪車上這名白髮公子的蒼白臉色,再伸手輕輕捏起他的手腕,剛一觸及,便是面色大變。
“這......”
“如何?”王安琪心底一緊,連忙湊上前,小聲問道。
劉神醫面色漸漸凝重,閉目細診,過了好一會兒,才鬆開把脈的手,再撿起不遠處已被染紅的短匕,舉至身前輕嗅。
“天蠶......”劉神醫微微搖頭,緩緩呼出口氣,從懷裏拿出一片絲帛包裹,放入隨身藥箱。
做完這些事情後,才轉過身來,面朝衆人,頗有些欲言又止。
“快說啊,寧鈺傷勢如何了!”王安琪面若寒霜,銀牙緊咬。
劉神醫沉吟半晌,舒氣道:
“姑娘莫急,短匕之上沾染的乃是天下排行第八的奇毒‘天蠶’,尋常人若中此毒,渾身血液凝固,不消一時三刻,便會徹底死去。但老朽方纔觀之,寧公子傷口之處的血肉盡皆壞死,天蠶之毒並未蔓延至心脈,只需挖去這片血肉,將養月餘便可。此處喧鬧,稍後帶至老朽醫館,半個時辰便能剜去壞死血肉。”
“呼——”王安琪懸着的一顆心終於放下。
劉神醫面有難色,偏頭看了眼身後的白髮公子,支支吾吾道:“只是......老朽方纔把脈之時,發覺這位寧公子的脈搏極爲孱弱,幾乎油盡燈枯......像此等脈搏,神仙難救,數十年來,老朽也只在將死之人身上見過。”
“只怕,連三個月都活不過去了!”
此言一出,幾乎石破天驚。
蜀郡太守離陽忽而眉頭緊蹙,微微眯眼,心底思量。
蕭晨瞳孔收縮,猛然轉身看向四輪車上面色平靜的白髮少年。
王安琪心頭一顫,眉間一抹厲色,狠狠抓着劉神醫的衣裳,“你這庸醫!他明明還能活三年!怎麼可能只剩下三個月!”
“這......這,老朽也不知啊,或是這些日子心力耗費過大,這才,這才......老朽方纔把脈,看到的就是,就是......”劉神醫畏畏縮縮,兩手不斷擺動,後面的話結結巴巴說不出口。
這可憐的老人家,被嚇壞了。
“放手。”寧不凡聲音平淡,擡眉看向王安琪,話語裏盡是不容置疑。
王安琪抽了抽鼻子,呆愣半晌。
寧不凡聲音漸冷,“醫不戲病,患不辱醫。放手!”
王安琪沉默片刻,無力鬆手,一手捏着短簫,另一手輕捻裙角,心底沉重。
寧不凡朝劉神醫微微頷首,笑道:“老先生不諱言,晚輩感念。稍後還得煩勞老先生爲晚輩醫治。”
劉神醫拍了拍胸口,吁氣道:“寧公子謙遜溫和,老朽定全力以赴。”
寧不凡微微一笑,目光移至蜀郡太守離陽身上,“敢問這位大人,可是蜀郡太守離陽?”
離陽回過神來,上前兩步,回禮道:“在寧駙馬面前,不敢妄稱大人,在下名爲離陽,區區窮鄉僻壤一主事,見過駙馬都尉。”
“先前聞聽寧駙馬要來蜀郡,離陽本欲領上蜀郡大小官員前來相迎,只是街道實在擁堵,這才調遣兵將開路,卻不想還是來遲了一步,遇上這些個糟心事。”
無論是語氣還是神情,這位蜀郡太守拿捏得恰到好處。
寧不凡輕咳一聲,語氣虛弱,微微搖頭道:“不必再稱寧駙馬,太客氣了。咱熟絡些,喚我爹就行。”
“......”
離陽神色忽而一怔,張口欲言聲卻啞。
“說笑說笑,”寧不凡低聲笑笑,“離陽郡守一大把歲數,半截都入了土,應是不會當真吧?”
“哈哈......自然不會,自然不會。”離陽尷尬賠笑。
誰料,寧不凡又來了一句小聲嘟囔,“我沒有你這般不孝的孩兒。”
聲音不大,卻切實傳到離陽的耳畔,不禁神色一僵,這位天機榜首言語犀利,實在令人難以招架。
一旁的劉神醫出聲打破僵局,囑咐道:“寧公子,你這傷啊,可不敢耽擱!”
“是不敢耽擱,”寧不凡微微頷首,看向沉默無言的王安琪,輕聲道:“走。”
這話說完,便老神在在閉目假寐,仿似已然忘卻場上還站着一名蜀郡太守。
離陽硬着頭皮笑道:“劉先生,不如與寧公子一同來我蜀郡太守府,我來爲你等安排個清淨之地,也好......”
話未說完,蕭晨便冷聲打斷,“趕緊滾蛋,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等我兄弟傷好了,自然會入你太守府,找你好好‘敘舊’。”
離陽面上慍怒,卻不好發作。
畢竟寧鈺是在蜀郡遭遇襲殺,他身爲蜀郡太守,自然無法逃脫干係。
劉神醫輕聲嘆息,朝街道另一頭走去,“來,幾位這邊請。”
他的醫館開在城北白鶴街,名爲‘懸壺堂’,離這兒不遠,穿過三四條街便能抵達,平日裏由一男一女兩位徒兒看管。
劉神醫的醫術,那可是遠近聞名,來者向來絡繹不絕。
今日,也就是官府來人請他,這才辛勞出山,要放在平日裏啊,尋常疾病小症,都有徒兒代勞。
王安琪推着四輪車,緊跟着劉神醫的步伐,身側蕭晨抱臂緩慢跟隨,目光不時左右環視一遍,時刻注意着周旁情形。
蜀郡太守離陽眯着眼默默看着幾人遠去,目光微閃。
天蠶之毒入體,傷勢頗重,若非那名光頭雷修出手,只怕寧鈺已然死去。
連一名未入品級的死士,都能傷到這位木劍寧鈺。
看來,傳聞不假,寧鈺果然成了殘廢。
但劉神醫說寧鈺,只能活三個月。
劉神醫的話,自然也是做不得假。
——三個月?
這位盛名天下的天機榜首身體狀況,原來遠比傳聞裏更要嚴峻。
若是早知如此,哪裏還有必要與棋閣聯合刺殺寧鈺,也沒有必要派遣死士暗中試探。
倒是有些自作聰明瞭。
蜀郡太守離陽面色不變,心頭終是鬆了口氣,樂呵呵朝身後數百兵將揮手道:“回府。”7K妏斆
此時,他心頭這樁沉重的舊事,終於化作塵埃飛揚。
回府後,便要親手密信,暗中呈於陛下,將此事脈絡一一說明。
區區三個月,即便放他去東荒,又有何妨?還能翻天不成?
陛下啊,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