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面具戴的時日久了，便再也記不清最真實的自己。
小時候，上官秋葵爲了活着，不得已將自己僞裝成爲一個鐵石心腸的人，爲了保護妹妹，她一個人屠殺了整座山頭的同齡人。
連心狠手辣的上官雲頓見到這個渾身染血眸子冰冷的少女時，都隱隱恐懼。
恐懼中夾雜着一絲興奮。
自那一刻起，上官秋葵的這副面具便再也摘不下來。
她武道資質極低，卻沒日沒夜的訓練自己，殺人，做任務，再殺人，再做任務。終於，她成了棋閣懸鏡司雲門之主。終於，她成了上官雲頓的左膀右臂。
在這個時候，她覺着，終於有資格保護自己的妹妹了。
可她，卻再也無法卸下僞裝，漸漸地麻木，然後迷失自我。
她成了無數人的模樣，卻忘了自己最真實的模樣。
揭開她面上堅強倔強的面具，便會發現，她只是個內心極爲脆弱的女子。
......
“我，只是想與我的妹妹，好好活着，”上官秋葵潸然淚下，哽咽道：“我有錯嗎？我有錯嗎！”
東方月沉默，輕嘆一聲。
蕭晨搖了搖頭，緩聲道：“你沒錯，是這個世道的錯。”
善良的人，大多都會有悲慘的結局——當你沒有實力的話。
做人啊，還是要自私一點，多爲自己考慮一些，也要善良着，但不要選擇做一個好人。
蕭晨起身，從懷裏摸出手帕，遞給上官秋葵，輕聲道：“抱歉。”
這一刻，他忽然覺着，爲了達到自己分裂棋閣的目的，而去利用這個失去了妹妹且被最信任的勢力背叛的可憐女子，有些殘忍。
其實蕭晨可以說服自己，這個世上可憐的人那麼多，上官秋葵不過是其中一個罷了，沒什麼稀奇的。
但，他捫心自問，實在是做不到這個地步。
他雖然不善良，卻也不能逾越自身設立的底線。
所以，他輕輕拍了拍上官秋葵的後背，又說了一句，“抱歉。”
“上官秋葵，從這一刻開始，你自由了。”
蕭晨摸向上官秋葵腰間，將她隨身玉牌攥在手裏，丟給東方月，然後回返座位，凝視着上官秋葵的通紅眸子，緩聲道：
“自由，意味着你不用再摻和棋閣與我們之間的爭鬥。自由，意味着你再也不用擔憂棋閣和江湖勢力的追殺。自由，意味着你可以按照自己最舒適的法子活着。從此刻起，上官秋葵已經死去，死於鬼面刑官東方月之手，你可以再爲自己起一個新的名字。一個，重生的名字。”
說出這番話的蕭晨，極有魅力。
東方月將玉牌捏在手裏，看了半晌，輕輕點頭，默不作聲收起，過了一會兒，才說道：
“我們進入江湖，是爲了無拘無束的大自由，但在追尋自由的途中，總會明白，其實隨心所欲的活着是一件比死亡更加困難的事情。這是一個機會，不是誰的恩賜，而是你自己的選擇。”
蕭晨所說的自由，是不會再將上官秋葵拖入棋閣的旋渦。
東方月收起了足以證實上官秋葵身份的玉牌，那麼從這一刻起，上官秋葵便算是死在了他的手裏——最起碼，江湖上會這麼說。
這是一個選擇。
上官秋葵抹了把眼角的水霧，哽咽許久，終於緩緩呼出一口氣，看向對面坐着的禿子，低聲道：“我知道，你救我是爲了利用我。你是寧鈺的人，對嗎？”
這件事情，是瞞不住的。
東方月微微一愣，寧鈺......那可是天機榜首，棋閣......原來如此。
他終於想明白這件事情的所有脈絡，只餘細枝末節並未梳理清楚。
上官秋葵沉默了會兒，問道：“你想知道什麼？”
蕭晨低聲笑笑，隨意道：“你想告訴我什麼，我便想知道什麼。即便你一字不吐，我也並不在意，這便是我給你的自由。”
講真的，若是蕭晨不是這副光頭袈裟的形象，說不定上官秋葵會愛上眼前這個極有魅力的男子。
可惜，這廝身上破爛袈裟和那光溜泛亮的腦袋，實在與他身上那股子霸道氣勢，格格不入。
女人嘛，最脆弱的時候，便是男人最有力趁虛而入之時。
蕭晨若是此時施展美男計......結果還真不好說。
畢竟這廝眼裏，只有美味佳餚。
上官秋葵捧起瓷碗，進食片刻後，輕聲道：“棋閣要殺寧鈺，是緣於寧鈺身上有一整條龍脈。”
‘啪嗒。’東方月手中瓷碗掉落，心中駭然，天啊，他聽到了什麼，龍脈！
這可是天底下......最要命的祕密啊！
蕭晨亦是瞳孔收縮，微微眯眼道：“二十一年前，天風國白衣軍師寧鈺將東荒國龍脈斬斷，一半歸於天風，另一半，仍在東荒國，寧鈺身上，怎會有龍脈？”
上官秋葵搖頭道：“天風未成霸主國前，北滄、東荒、大燕，三國鼎立，各自以神器鎮壓各國龍脈。東荒國的神器名爲‘鳳髓’，向來存於東荒國皇室之內，由耶魯家守護。”
蕭晨眉眼閃爍，心底漸漸凝重，他忽然明白了，棋閣與寧鈺之間的爭鬥，絕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這是一場極爲恐怖的旋渦，且摻雜了數不清的算計。
難怪，難怪慕容雲畫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殺死上官秋葵，原來是他隱隱猜出上官秋葵也獲悉了這等恐怖真相。
關於鎮壓龍脈之神器，旁人或許不知，但蕭晨卻是極爲清楚。
三千年前，紅塵仙封天門，肉身化作天下龍脈，潛於地脈，七魄化作魂兵，隱於世外，而三魂則是各自鎮壓一國龍脈。
其中一魂，在北滄國，以冰之哀傷的龍珠封存，名號‘龍息’，常年由北滄國皇室守護。
蕭晨爲了成仙的野望，不惜叛出北滄國，也要奪取龍息，奪得便是紅塵仙的一魂。
另外兩魂，各自潛藏於大燕、東荒皇宮，由皇室鎮守。
原來，東荒國的鎮守龍脈之物，是以‘鳳髓’封印。
“等會兒，先不要說。”蕭晨心底掀起軒然大波，低眉看向東方月，沉聲道：“劍意。”
東方月心頭一沉，不敢大意，忙起身揮手喚出一片璀璨光芒，悠然綻放，化作一片劍意薄膜，盡覆小院。
蕭晨擡手喚來神雷，‘咔嚓’一聲巨響，數十道雷霆降臨人間，幻化成一片雷霆圓球，將整個屋子，團團覆蓋。
劍意與雷霆，將這間小院子暫時割裂出這個世間，外人過路時，雖能看到院子，卻是無法聽到裏面的聲音，目光也無法看到裏面任何事物。
做完這些後，蕭晨仍是不敢大意，輕輕敲了敲桌案，囑咐道：“你繼續說，但不要吐露任何不可知之地的名......上有天順，念則有感！”
他隱隱猜測出，上官秋葵將要說出的東西，或許纔是真正恐怖的旋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