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蟬聲且送陽西 > 第532章 動若雷霆
    江湖上早有傳言,西荊樓與未湖樓,不過是一羣藏於暗角陰溝,不敢露面的卑賤老鼠。

    不過啊,也就是這兩方勢力的頭子,是天機榜三與天機榜二。

    天機榜上的人,沒有一個是簡單之輩。

    尤其是早便名動天下的司涯與仵世子陽。

    一人喜陽謀,向來愛挖個坑,讓看到坑的人,一步步走下去。

    一人喜陰謀,每一手佈局謀劃,都能切實落在要害,待旁人反應過來時,已然無法自拔。

    知願雖不是天機榜上人物,但也算是世間少有的聰明人。

    他方纔說這句話的意思,是此戰必勝之意。

    諸葛軒逸自然相信這位主子,心裏也頗爲欣喜,恭聲問道:“待得大勝歸來,主子可要顯露身份?”

    知願看了諸葛軒逸一眼,搖頭道:“我這麼跟你說罷,我坑爹坑了十餘載。倘若忽而性情大變,做個孝順孩兒。怕我爹啊,他不習慣!”

    此話雖爲笑言,卻也將意思說了個明白。

    在東荒國內,西荊樓可以露面,他不行。

    他若以拓跋渠的身份行走在江湖,這一整個拓跋家便成了他的軟肋。

    真到那時,這西荊樓主事之位,便不再具有威懾力。

    諸葛軒逸緩緩點頭,“主子可還有什麼事情交代?”

    “有......”拓跋渠沉吟片刻,目露狡黠,笑道:“天機榜首的這番動作,算是將問柳司徹底按死,但還不夠。這樣,你要記得,在與問柳司之戰時,想法法子,將皇甫溫寧給放出去。”

    “嗯?”諸葛軒逸一愣神,詫異道:“不是將皇甫溫寧困於局中,然後再等慕容雲畫等人來援嗎?”

    拓跋渠隨意擺手道:

    “你要知道,我們西荊樓連帶着那位天機榜首,都不是什麼好人。而棋閣之主慕容雲畫,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們能以皇甫溫寧的性命爲餌,引慕容雲畫來援,慕容雲畫自然也能瞧得出來這是必死之局,他是不會來救人的。”

    “天機榜首讓皇城司泄露消息出去,只爲誅心,並非真正要一舉滅殺慕容雲畫。所以啊,你得想個法子,將皇甫溫寧放了。問柳司若滅,皇甫溫寧活着的作用,比死了要大上許多。切記,定要做的隱祕。”

    如今的棋閣之主慕容雲畫,自從蒼州之局敗了後,便像是個身處於懸崖邊上的人。

    不能將他逼得太急了,要慢慢來。

    要先誅心,再殺人,這纔有意思。

    知願摸到了寧不凡的心中所想,也知道寧不凡如今接管廟堂之權後,唯一擔憂的便是汴梁城內的半步不惑高手。

    兩人正思慮間。

    馬車戛然停步,車廂外響起嘈雜怒罵聲。

    像是駕車的侍衛,在罵擋路的人不長眼。

    “何事?”拓跋渠掀開車簾,探頭出去。

    一名拓跋家的侍衛拱手道:“少爺,方纔小人趕路時,前方有個臭和尚,攔路要賞錢。”

    拓跋渠略微詫異,這拓跋家的馬車,汴梁皆識得,何人敢攔道?

    擡眉看去時,只見一名袈裟破爛、手持紫金鉢盂的年輕和尚,面帶慈祥笑意,緩步走來,先是行了個佛禮,旋又緩聲道:“施主,小僧是過路的僧人,道號普智,並非臭和尚,方纔默唸佛法走失了神,險些與馬車相撞。如此,你我也算是一場緣法。”

    拓跋渠咧嘴笑道:“普智大師,若要化緣,直說便是,何以虛詞?”

    駕車的侍衛走上前,拽着普智的破爛袈裟,便要將他拖拽到一旁痛毆。

    “停手!”拓跋渠狠狠瞪眼。

    侍衛愣了一下,只好鬆手。

    普智輕輕咳嗽了聲,緊了緊僧袍,上舉鉢盂,又道:“小僧若能從施主手中乞來素食,當是緣法妙果。”

    拓跋渠心中一樂,挑眉道:“普智大師,我這身上,可沒饅頭,也沒炊餅!”

    普智輕咳一聲,“那便給小僧兩個銅板,小僧自己去街上買。”

    好傢伙,還是個懂得變通的和尚。

    拓跋渠心中好笑,在懷裏摸了摸,拿出一小塊兒金子,拋向普智手中的紫金鉢盂,笑道:

    “若非今日喫酒時,與人投壺作賭,贏了少許金銀。往日裏,小爺出去喫喝,身上帶不了這些玩意兒,全是侍衛結賬。今兒個小爺做了不少壞事,賞你一塊兒金子,也算是積善行德。”

    說罷後,拓跋渠合上車簾,吩咐侍衛趕路。

    ‘嗡——’車輪聲響起之時。

    普智靜靜看着碗裏的那枚金子,搖頭自語道:“看不明白。”

    半步不惑,仍是有惑。

    這些日子,他在汴梁城內乞緣,走遍了城內每一條街道。

    有人待他和善,有人待他刻薄,有人迎他入屋,有人驅他離街。

    那些待他好的人,曾做過許多惡事。

    那些待他惡的人,曾做過許多善事。

    人有善惡,卻也不分善惡。

    普度輕聲嘆息,他拿着鉢盂裏的一枚金子,換了一張炊餅,在客棧老闆的驚喜目光下,他將這張炊餅放入脣間,輕輕咀嚼。

    這是人間的味道。

    然後,他又想起藏於心中許久的那個問題,殺一人而救萬萬人,當是如何?

    即將踏入不惑的人,心中最爲困惑。

    正如大燕國師府廢墟,有一名白髮年輕男子,他皺着眉頭,喃喃自語,唸叨着一些,連他也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像是個十足的神棍。

    命運是最琢磨不透的東西,執柄命運之人,若要真正踏入那個階層,便要想明白命運的根本,是爲何物。

    天是虛假。

    那麼命運,是否也是虛假?

    ......

    兩人都想不明白。

    被困在國師府的白髮少年,走不出那片廢墟。

    而身在汴梁城的普度,也走不出這座汴梁城。

    臨近傍晚,汴梁城一處橋洞底下。

    普智盤膝閉目,口中默唸佛法,有青袍人前來,帶來了慕容雲畫的命令——入皇宮,殺愚者!

    普智睜開眸子,看了青袍人一眼,平淡道:“不去。”

    “這可是老祖宗的命令!”青袍人拿出慕容雲畫交給他的令牌,展露而出。

    普智沉默半晌,依然搖頭。

    兩人僵持了許久後,普智才緩緩說了句,“半月後,若小僧依然想不明白,便尊令行事。”

    老祖宗身爲天順地仙,近佛之人,曾言殺一人而救萬萬人,是爲世間正道。

    但普智心中的佛,卻告訴他,老祖宗說錯了。

    不過,他還沒有想明白,爲何老祖宗心中的佛法,與他的佛法,道路不同。

    明明,他修行的便是老祖宗的大乘佛道,怎的——卻成了小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