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不凡長長呼出口氣，輕微搖頭，“還好。”
先前與君子矛在醉夢山一戰，本就重傷，至今未恢復元氣，方纔又不慎被帶走了一大片皮肉，雖是外傷，卻也着實刺痛。
不過，此時唯一能稱得上安慰的便是，即便傷勢全消，一身劍道實力處於巔峯，對上這普智和尚，也沒有半成勝算。
如此，身上的些許傷勢，便顯得不再重要。
寧不凡隨意包紮下肩膀，擡眉看向十餘丈外盤膝坐着的光頭和尚，心底生出鬱氣。
他孃的，老子才二品，二品啊！
這不惑上境的大修行者，都來幹我了？
江楓微微眯眼，劍意瞬息便攀至高峯，狂風自天而落。
寧不凡連忙伸手攔着欲拔劍而出的江楓，嘆聲道：“別，別。真打不過。”
江楓面色凝重，皺着眉頭，緩聲道：“總不能束以待斃？”
寧不凡看了看身側的王安琪，旋又收回目光，朝江楓微微搖頭，“這禿子若要殺我們，方纔一掌便將我們滅了，此事......或有轉圜之機？”
江楓壓低嗓音，狠厲道：“先生......我攔着這禿子，你們尋個方向？”
尋個方向跑路？
寧不凡略微無語。
這天底下，誰能從不惑的眼皮子底下跑的出去。
還有，這普智若真起了殺心，江楓瞬息便要被拍成肉泥。
怎麼攔，拿命也攔不住啊。
王安琪緊緊抓着寧不凡的衣角，“你小心些。”
她比之江楓，更爲了解和相信寧不凡。
三人打是打不過普智，跑也是跑不了。
爲今之計，也只有老老實實的跟這廝好好聊聊。
這廝不是要講道理嘛，那就先聽聽。
念及至此。
寧不凡索性盤膝坐下，朗聲問道：“禿子，尋我何事？”
他一邊說話，一邊以眼角餘光瞧着天穹上的情況。
連接天地的刀劍臺階已然循序收起，而葉麟與張火華身影也漸漸沒入雲海，估摸着......這兩人將要刀劍相抵。
這一戰，無論誰勝誰負，定然都會震驚天下。
寧不凡心裏越發沉重，面上卻不動聲色，儘量保持平靜。
他與普智遙想對望，皆看着對方眸子。
普智將錫杖橫於雙腿，輕聲道：“小僧昨日入不惑時，看到了一團極爲璀璨明亮的圓團，凝視這團光暈良久，瞧見了未來一角。”
“嗯？”寧不凡略微不解。
王安琪靜靜握着寧不凡的手，小聲解釋道：“武者入一品時，便會於朦朧虛妄裏，瞧見一團璀璨光暈，每個人都能從裏面看到，屬於自己的武道之路。”
江楓稍作思慮，點頭應道：“沒錯，我入一品時，便從那團光暈裏瞧見了狂風，於是悟出了狂風劍意。”
二品時，他的劍意不過是一縷清風，無法傷人，但到了一品，卻能聚集狂風，藏劍其中。
快劍江楓的名號，便是由此而來。
至於這團光暈究竟是什麼，沒有人知道。
但在俗世裏，有人稱其爲——天道。
寧不凡看向普智，問道：“你看到了什麼？”
普智沉默半晌，目帶追憶，輕緩道：“我看到了......無盡的壓抑黑暗籠罩天幕，數不清的隕星砸落人間，天穹瀰漫血焰，大地寸寸凹陷，天地間盡是蒼茫血色。蒼茫血色盡頭，是一個懸浮在半空的人。我們這個世界......被這個人，毀滅了。”
空氣瞬間凝結。
沒有人懷疑普智在說虛妄之言。
他是一個不惑上鏡的大修行者。
這若是世界的未來，那可真是令人絕望。
王安琪心頭一緊，她記得，王十九當初以二品實力，先一步踏入一品心境知天命之時，也曾有這般言論。
她略微緊促的看了看寧不凡的側臉，迅速收回目光。
寧不凡皺着眉頭，問道：“有人竟欲滅世？”
普智輕聲嘆息，靜靜看着寧不凡，斬釘截鐵道：“那個人......是你。”
他看到......在久遠的未來，一個雙眸腥紅的白髮少年，站在天穹，打碎了天，踏碎了地，滅了人間。
江楓驀然看向寧不凡。
王安琪面色緊繃。
寧不凡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詫異道：“你這狗禿子，怕是瘋了，小爺喫飽了撐的纔會做這等事！”
他如今不過半步一品，因潛力耗盡，距一品遙遙無期。
滅世？
那也得有這個實力纔行啊！
這人世間，不僅有不惑，更有天順。
隨手一巴掌便能將寧不凡拍死。
這普智和尚，莫不是修道行了岔路，瘋魔了不成？
普智搖了搖頭，擡眉看向天穹，平緩道：
“小僧既然能看到這一幕，不可知之地的所有老祖宗大概都能瞧到這一幕。施主啊，你在多年之後，會滅了人間。你此前不是想問爲何九霄天要殺你嗎？這便是緣由。”
“老祖宗說，殺一人，可救萬萬人。小僧的師父金蟬，覺着老祖宗說的有理，小僧的師弟普度，也覺着老祖宗說的有理。他們殺你，是爲救世。可惜，普度師弟死於你手。而金蟬師尊，懾於規矩，無法對你出手。”
寧不凡聽着普智說着這些瘋話，覺着這話啊，着實可笑。
莫非，這一路走來，所有想殺他寧不凡的人，都是好人不成？
而他寧不凡，一個自山村走出的少年，在入世那一刻，便成了罪大惡極之人不成？
難不成，那葉青玄、慕容雲畫、普智、金蟬，百曉生，都是爲了保萬世太平而殺他，活該受萬萬人敬仰不成？
“全是狗屁！”寧不凡狠狠淬了一口，冷聲道：“你這瘋和尚，怕是已然入了魔！”
“小僧，確實入了魔。”普智點了點頭，眸中有金光符文反覆流轉，淡笑道：“老祖宗曾言，殺一人而救萬萬人，許多人都覺着這是正理。但小僧倒覺着，老祖宗說錯了，以殺止殺，絕非大道。”
普智雙手合十，低聲誦唸佛號，緩聲道：“小僧心中的佛，不愛衆生，不救世人。此世若滅，與佛無干，自是緣法妙果。能救世之人，只在人間。”
寧不凡越聽越迷糊，索性擺手道：“你這禿子，說了這麼多廢話，不如直言，攔我前路，究竟何爲！”
普智略微沉吟，從懷裏摸出了個紫金鉢盂，他從鉢盂裏摸出那枚寧不凡贈予他的銅板，握在手心旋又展向三人，微笑道：
“施主與小僧有緣，與佛亦是有緣，不如捨棄俗世繁華，隨小僧入世修行佛法？”
三人一愣，久久無言。
寧不凡上下打量了一番普智，只覺着面前的禿子畫風着實清奇。
我。
柳村入世行走。
天機榜首寧鈺。
輪迴之主愚者。
十步一殺寧不凡。
——我這麼猛個人，你讓我跟你一塊兒去要飯？？？
王安琪看了眼寧不凡滿頭白髮，腦海裏竟浮現——寧不凡剃光了頭，身着袈裟，拿着破爛鉢盂，沿街乞食的可憐模樣。
若是成了和尚，那可就不興嫁娶了。
王安琪略微心驚，趕忙搖頭道：“這禿子啊，確實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