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蟬聲且送陽西 >第680章 我娘竟......
    寧不凡看着葉昊遠去的背影,神色恍惚了一會兒。

    不惑上境大修行者,可真是令人嚮往啊。

    真不知道,他寧不凡此生是否能夠破境入不惑。

    真想試一試,一劍出萬法皆滅的滋味。

    “江湖路遠。”

    寧不凡輕聲呢喃,笑了笑,將碎星劍繫於腰間,環視四面。

    皆是黃沙。

    遭了黑風暴,雖僥倖保下性命,可用來代步和尋覓綠洲的駱駝,卻不知被狂風捲去了何處。

    如今,退一步,難。

    也唯有向前邁步。

    天上斜陽將要落入黃沙,一片緋紅,煙霞漫天,燦爛奪目。

    寧不凡輕輕舒氣,擡腳便沿着日落方向走去。

    古有神人逐日,何等風流。

    天上神陽,起於西山,落於東漠。

    今日,寧不凡也要做一回逐日之人。

    ......

    聽雨軒,山門之內。

    夜色陰沉,羣星隱沒,整片天穹,黯淡無光。

    兩座犄角相連的陡峭斷崖之下,數百丈下,有一片凹凸不平的地面。

    這片路面極爲寬敞,四面皆是巖壁,若是身處此地,擡頭望着上方,只能看到極小的峽口。

    這,便是斷魂淵。

    若是尋常人來到這斷魂淵,即便是在烈日炎炎的夏日,也看不到一絲光亮。

    四周岩石縫中,時不時‘滴答’兩聲,落下細水。

    有一處水流匯聚之處,是一潭渾濁小溪,小溪旁,有一條崎嶇不平的通道,只能供一人通行。

    通道盡頭,是一座小亭子,亭子裏有兩盞搖曳飄搖的燭火。

    亭子下,則有一條向下蔓延的臺階。

    沿着這條臺階走下去,走到盡頭,便能抵達聽雨軒最隱祕之地——龍泉。

    此時,亭子裏的桌案上,兩位女子對坐。

    其中一位,身着紅裙,手持碧綠狹短洞簫。

    另一位,身着雲煙色細碎長紗,單手撐着下頜,眉眼帶笑。

    “安琪,你是說,鈺兒是九霄紫微天帝轉世?”

    “嗯......我記着是有個算命的神棍跟我講,只要是在不惑之下,能聽完我一整首入魂之曲就是我的真命天子......不過,我想不起來這個神棍的名字了。”

    王安琪兩頰飛霞,聲音低若蚊蠅。

    似乎,說出這麼一番話,用盡了她此生所有的勇氣。

    許君輕輕咳嗽兩聲。

    王安琪忙上前攙着許君的肩膀,關切道:“老祖宗說了,君姨不必再待在這斷魂淵受苦了,這都過了十幾日了,爲何不隨我出去呢?我娘說,若是我不將君姨帶出去,就不讓我回村子了。”

    許君摸了摸王安琪的頭,笑道:“在這兒待了二十多年,已經習慣了,讓我出去,可......我出去了,又能去哪裏呢?”

    這斷魂淵之下,空氣稀薄,昏沉黯淡,空蕩無聲,唯一的聲音,便是一滴滴水流自石縫滴落,迴盪在整片斷魂淵,呱噪不休。

    即便是世間最能耐得住寂寞的高僧待在此處,或許都會被這二十多年的難熬歲月逼瘋,何況許君只是個被廢了境界實力的殘缺一品。

    打碎武道境界,幽禁斷魂淵二十餘載,這無疑是世上最殘忍的刑法。

    這些年來,許清不止一次想要救出許君,卻每次都被守在斷魂淵上的護道人逼退。

    若無老祖宗之令,敢擅闖斷魂淵者——死!

    王安琪疑惑道:“這天大地大,何處去不得?我娘說,憑君姨的天賦,若是重修武道,不出十年,定然能夠重新躋身一品,到那時......”

    許君搖了搖頭,問道:“這世上,還有比修道更無趣的事情嗎?”

    對王安琪而言,這個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新奇有趣。

    她不能理解許君的心念,試探道:“君姨,莫非是不同意我與寧鈺的婚事?”

    “啊?”

    許君面色一怔,這小姑娘腦袋裏想的都是些什麼,怎麼就......莫名其妙的,扯到婚事上了?

    王安琪沉吟道:“寧鈺若是來了聽雨軒,看到君姨受苦,定然對咱們聽雨軒心生憤懣,若再遷怒到老祖宗身上,老祖宗再一怒之下,下令......”

    一段悽美哀怨、求而不得的狗血愛情故事,瞬息間便在她的腦海中徜徉開來。

    故事的結局是,滄桑老邁的寧鈺與雙鬢皆白的王安琪,兩人臨終前終於見到了最後一面,含淚相望,久久凝噎。

    ‘嘭!’

    許君使勁敲下王安琪的小腦袋瓜子,詫異道:“安琪,你這腦子裏裝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王安琪摸了摸頭,侷促道:“都......都是從話本小說裏看的,東荒國坊間流傳的可多了。”

    許君嘆了口氣,“你跟你娘小時候,可真是一模一樣。”

    “我娘?”王安琪愣神。

    許君笑道:“三十年前,我與你娘一同出江湖,她也很是癡迷話本小說,要尋什麼如意郎君,興致起時,還要尋家酒樓,玩什麼拋繡球,若非我攔的及時,你娘只怕早就......”

    整整兩個時辰,許君孜孜不倦的跟王安琪講往事。

    王安琪捂着嘴,驚呼連連。

    “什麼?我娘竟在賭場將咱們聽雨軒的望斷簫賭輸了?”

    “什麼?我娘竟被一個吟遊詩人騙去,賣給了青樓?才二十金!”

    “什麼,我娘竟癡迷於話本小說,還要以身相許給著書之人,歷經千辛萬苦,卻發現著書之人是個扎着小辮子的百歲老頭?什麼,還在悲憤之餘,出手打了人家一頓!這......”

    “嘶——”

    “觸目驚心,觸目驚心啊!”

    ......

    王安琪被許君脫口而出的話語,驚的瞠目結舌。

    而最讓她驚心的還是——許清愛慕寧立,寧立愛慕許君,最終寧立選擇了許君,許清一氣之下,痛哭流涕、拂袖而去。

    “這真是我娘?”

    王安琪面色呆滯。

    這,真的是那個整日裏面色嚴肅,一絲不苟的嚴厲孃親?

    許君沉吟道:“其實,在東荒國市面上流傳的話本小說,大部分都是你娘當年寫下的。”

    纏綿反側的癡然情節,令人臉頰飛霞的秀美文字,悽美哀婉的曲折故事......

    ‘騰!’

    王安琪驀然起身,不可置信道:“那,我娘平日裏,爲何不讓我看那些書?”

    許君微微一笑,和藹道:“傻孩子,你若是辦了什麼引人發笑的傻事,會讓你以後的孩子知道嗎?”

    王安琪凝噎,重新坐下後,仍不死心,問道:“那話本小說裏寫的,都是假的?”

    許君點頭道:“故事嘛,哪有真的。”

    “那......”王安琪眨了眨眼,試探道:“君姨不出斷魂淵,不是爲了阻撓我與寧鈺?”

    許君笑了笑,又摸了摸王安琪的頭,回道:“隱世聖地有規矩,長輩不允插手晚輩之間的事情。按着輩分,鈺兒是你表哥,你在外面,可有對他不敬?”

    王安琪甜甜一笑,攬着許君的手臂,輕輕晃悠,脆聲道:“沒有,沒有。我對他,可尊敬了。”

    不過就是......隔着幾天打一頓罷了,哪算什麼不敬啊。

    天機榜首寧鈺,不僅是高雅之輩,更是皮糙肉厚,料是無傷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