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不凡攙着許君,兩人跟在王安琪後面,走走停停。
長達二十二年的囚禁,足以讓許君對外面的一切事物感到新奇。
或是一片飄搖在半空的落葉,或是幾隻掠過天際的飛鳥,都會讓許君駐足停步,思慮良久。
寧不凡瞧着這一幕,鼻頭微酸,心底輕聲嘆息。
過了半晌,許君終於回過神來,微微搖頭,“走吧。”
臨近傍晚。
三人終於抵達山下,見到了一直在等待他們歸來的許清。
或是八月的日頭過於酷烈,此時明明是日落西山,空氣裏卻仍然殘留着濃郁燥熱。
寧不凡抹去額頭滲出的細密汗珠,讓出身位。
許清走上前,攙着許君的手臂,“姐姐,你的身體......可還扛得住?”
許君輕輕拍了拍許清的手,低聲道:“別在孩子們面前說這些。”.biqugé
許清點了點頭,看向一旁竊竊私語的王安琪和寧不凡,問道:“你們倆......又在說什麼呢?”
王安琪瞥了寧不凡一眼,老實回道:“寧鈺讓我拿些筆墨,他說要練字。”
練字?
許清略微皺眉,卻也沒有多想,遂將其拋之腦後,“先回去再說。”
他們回到村子時,黑暗籠罩着整片天地。
走在村子裏唯一的寬闊道路上,依稀能瞧見路邊不遠處,有微亮的燭光。
李夢璃,這位德高望重的長輩,正站在閣樓前,面帶淡淡笑意,略微擺手。
許君拱了拱鼻子,心底泛起陣陣波瀾。
她趕忙走上前,輕聲喚道:“娘......”
李夢璃目光復雜,上下打量一番,緩聲道:“君兒,你雖被斬了武道前路,卻仍有機會再臨一品......這麼多年,你受委屈了。”
許君抹去眼角水霧,搖頭道:
“孩兒當年鑄成大錯,遭受宗門責罰也是在贖罪,孩兒心裏從無半分委屈。只是,這麼多年來,孩兒沒有侍奉在娘身邊,是孩兒不孝......”
李夢璃拉着許君的手,往院子裏走,笑道:“再多說,可要涼了飯菜。”
院子裏,湖畔旁,擺了一張長長的木案。
五張小巧精緻的石椅,圍繞木案擺放。
桌案上,靜靜躺着幾碟仍在冒着騰騰熱氣的綠菜。
每個座位前,各擺放一碗泛着淡淡光芒的白飯,碗筷皆有。
菜餚雖然簡單,卻不失溫馨。
喫飯時,王安琪忽而湊到寧不凡耳畔,眨了眨眼,賊兮兮道:
“這可是靈米,向來只有老祖宗和德高望重的長輩們,纔有資格享用。這些年來,我攏共也就喫過兩次。你多喫點兒,對你身體有極大裨益,一會兒啊......我再給你多盛幾碗!”
寧不凡聽了這話,只覺得有些好笑。
他伸手撥下王安琪嘴邊粘着的一粒白米,敦敦教誨道:
“你我皆是晚輩,在長輩面前要謙遜守禮,不可逾越。再說了,不就是區區白飯嘛......我又不是蕭晨那餓死鬼,犯不着爲了這幾口飯菜,墮了臉面。”
王安琪似懂非懂,“可靈米,真的很香啊。”
寧不凡搖頭笑笑,“瞧你這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他拾起筷子,撥了口白飯,送入口中,輕輕咀嚼。
靈米?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寧不凡舔了舔脣,三兩口便將碗中白飯掃入腹中。
這時,王安琪正要去盛飯,可剛踏出一步,卻被寧不凡拉着肩膀按在椅子上。
寧不凡將手中空碗遞向身前,輕咳一聲掩飾尷尬,厚着臉皮道:“確實香。”
許君停下碗筷,柔聲道:“鈺兒,這靈米可不是尋常稻穀,它是滋潤身軀的藥物。你還未入一品,喫一碗便夠你消用數日,若是再多喫,倒會適得其反。”
畢竟,是藥三分毒。
也唯有入了一品的武者,才能不受其影響。
許清看了王安琪一眼,皺眉訓斥道:“你就知道喫!除了喫你還會做些什麼?從小到大你都是這樣,跟你說幾遍了,多跟你姐姐學學!”
王安琪癟着嘴,眼淚汪汪,心中有委屈,卻不敢反駁。
寧不凡走到王安琪身邊,安慰道:“沒事,是我貪嘴,怪我了。”
李夢璃看着眼前這一幕,面上露出一抹舒緩笑意。
上了年紀的長輩們,最願意瞧見的,便是兒孫滿堂,闔家歡樂。
即便是喧雜些、吵鬧些,也是樂在其中。
......
夜色深沉。
衆人循序出門。
閣樓的對面有一座大院子,穿過迴廊便能瞧見四座簡陋的屋舍。
這裏是王安琪與王安雅從小長大生活的地方,也是許君與許清以前的住所。
雖說武者入一品後,無需以睡眠來恢復精力,但大多數的武者仍然保留着以往的習性。
夜幕則眠,破曉則起。
許君與許清各回屋舍歇息後,王安琪領着寧不凡來到了餘下的一間屋子裏,又從廂房找來了紙筆硯臺等物。
做完了這些。
王安琪便待在一旁,開始磨墨。
她極爲熟絡的將清水滴入硯面,磨了一會兒,又將墨汁推入硯池,反覆研磨。
不過半炷香過去,硯池便有了一半墨水。
王安琪的動作恬靜輕緩,也瞧得出來,她確實曾在無數個黑夜裏,勤修苦練書畫之道。
寧不凡拍了拍緩緩呼出口氣,提筆蘸了些墨水,便在宣紙上寫字。
王安琪磨好了墨,探出小腦袋,從寧不凡袖底鑽出來,看着宣紙上一大片龍飛鳳舞的玩意兒,茫然道:
“你......這是在作畫?”
寧不凡老臉一紅,嚴肅道:“書法,你懂嗎?這是書法!”
他的字向來是不好看的,仿似狗爬一般。
若是旁人不認真看上兩三遍,很難理順字句。
有的時候,連寧不凡自己看着從筆下寫出來的字,都會茫然自語——這他孃的,寫的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
他從不愛寫字,自然也沒有練字的道理。
若是王安琪足夠了解寧不凡,便會明白——寧不凡並不是在練字,而是在寫信。
一封又一封。
這每一封信,要交付的人,和信中交代的事情,都不一樣。
但這些信裏的末尾處,都會留下四個相同的字。
——寧鈺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