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蟬聲且送陽西 >第706章 爲什麼啊
    這是一處荒僻山野。

    溪流潺潺,河畔蔥鬱,淺灘處,稀疏陳列着幾棵柳樹。

    陳子期背靠柳樹,席地而坐,時不時擡眉看看天上明月,無聲呢喃幾句。

    他的身上滿是傷痕,一身白袍破破爛爛,胸口處還印着幾隻模糊不清的腳印。

    至於臉上,一塊又一塊青腫,活脫脫腫了兩三圈,眼角下更是一片黑紫,有血痕淺淺,看着好不悽慘。

    ‘噠噠......’

    不遠處,一隻大黃狗叼着野兔,越過溪畔,歡快奔來。

    這大黃狗,足有一人多高,鬃毛柔順,模樣兇狠,頸間還用白線掛着半截猩紅木劍,瞧着倒是極爲唬人。

    這半截木劍,遠處觀之,倒是沒甚出奇,若是凝目靜看,卻能感到一股子沖天而起的鋒銳殺意。

    此劍名誅仙,此劍曾誅仙。

    陳子期用手揉了揉痠疼的後腰,擺手喚道:“狗哥,這兒!”

    這一擺手,卻又牽動傷勢,疼的齜牙咧嘴,倒吸了口涼氣。

    大黃狗不緊不慢奔來,將野兔往陳子期腳下一丟,又跑林中叼來些乾柴,這才伸着舌頭,汪汪兩聲。

    陳子期嘆了口氣,從後腰摸出柄短刀,將這野兔剝皮去髒。

    小時候與寧鈺一塊兒在田野嬉戲之時,也常捉些山上跑下來的野味果腹,不過論及最多的,還是將李嬸家養的大公雞偷來,拔毛架火,來回炙烤。

    寧鈺那廝憊懶,似挖坑添柴剝皮烤肉之事,都是交由陳子期一人操刀,陳子期不肯,寧鈺便將陳子期打一頓。

    長此以往,別的不敢說,但論及烤肉的本領,陳子期定是世間好手。

    王大爺走了之後,這大黃狗蹲在村口嗚咽,整整三日,食水未進,奄奄一息。

    這狗兇狠,誰都不服,村裏長輩們無論用什麼法子,都近身不得。也虧得陳子期急中生智,用了一手烤肉手藝,纔將這大黃狗收服。

    村裏長輩見此,便將這狗交由陳子期養着。

    半年下來,這一人一狗是形影不離。

    約莫在十餘日前,陳子期忙完了地裏的農活,要走出村子,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他本想將這大黃狗交給村裏長輩,可這大黃狗誰的話也不聽,萬般無奈之下,也只好帶着大黃狗一同出村。

    出村之前,村中長輩戀戀不捨,江嫣更是一邊抹淚一邊給自家孩兒備好足足半月的乾糧。

    陳子期胸中豪氣激盪,仰天大笑三聲,猛一揮袖,字字鏗鏘,朗聲道——不出三年,兒定然會名動天下,待到那時,兒再回村,侍奉母親!篳趣閣

    他,本以爲會是一人一狗,風流快活。

    沒想到,剛剛走出村子,正要說一番壯志豪情之言,天上卻忽然電閃雷鳴,降下傾盆暴雨。

    當是天災。

    陳子期帶着大黃狗,頂着暴雨一路奔襲,終是尋到了個地勢頗高的山頭,鑽入了崖洞之內。

    誰料,這暴雨竟是足足下了五天五夜。

    山上泥土滑坡,巨樹被大水衝的順流而下,仿似天外隕星齊落。

    陳子期被這一幕驚得瞠目結舌,嚇得肝膽俱裂,連行囊都來不及帶,便騎着大黃狗衝入暴雨中,奮力逃竄。

    身前,是漫漫黃水,身後,是倒懸泥流。

    也虧得大黃狗體力甚好,不似尋常家犬,往往能在險死之時,能尋到生機。

    足足四日奔逃,路上只得喫些枝葉山果、飲些泥潭黃水,好不狼狽。

    最後,暴雨停歇,山間已是一片狼藉。

    目視之地,不見鳥雀,更無小獸,連遮天蔽日的層疊林木,也都四仰八合,斜斜躺在泥水裏。

    陳子期縱然疲憊不堪,也只得打起精神,帶着大黃狗一步一個腳印,跑出了大水肆虐的山林。

    再出來時,陳子期已是餓的兩眼發白,身上無一處不是傷痕,瞧着這副骯髒狼狽的模樣,哪裏還有剛出村的豪情壯志。

    又不知走了幾日,陳子期疲餓交加,昏厥過去,撲通一聲倒地不起。

    幸好,這大黃狗頗有靈性,對陳子期不捨不離。

    值此危難之時,大黃狗咬着陳子期的衣裳,一路拖行,終於在十里外,尋到了一處村寨。

    這座村子,坐落於江北城西邊五十里外的藍田山下,又名藍田村,因其臨近江北城,過路商隊常在此地駐足,頗爲繁華。

    村裏足有幾百戶人家,多是淳樸人家。

    說來也巧,大黃狗剛拖着陳子期來到村寨外邊的大道,便有自江北城而來的車駕過路。

    乘駕之人,是一位慈善老者,掀開簾子瞧見這一人一狗的悽慘模樣,連忙喝停車駕,吩咐隨從侍衛烹些肉湯來。

    陳子期被喚醒之時,已是雙目無神,面帶死相。

    眼前,卻忽而有人端來一碗肉湯。

    陳子期熱淚盈眶,哭聲大作,點滴不剩的將肉湯食完,還將碗底給舔了個乾乾淨淨,愣是連骨頭渣都嚼碎了嚥下,沒給大黃狗留下分毫。

    大黃狗也不惱,反而安穩窩在一旁,歡快搖着尾巴。

    陳子期一條命被救回來後,坐在地上目光渙散了半晌,這才漸漸回過神來。

    一飯之恩,也是活命之恩。

    陳子期心中感激,捧起瓷碗起身,恭恭敬敬的朝下車的老者作揖行禮,道了謝意,還要將這瓷碗還給老人家。

    老人家看着被舔的乾乾淨淨的瓷碗,擺手婉拒,還問及落魄緣由。

    陳子期一把鼻涕一把淚,將山中遭遇暴雨泥流的事情到來,說到傷心處,更是哽咽連連,欲語還休。

    老人家心中不忍,便說——少俠年紀輕輕,便遭逢大難,着實哀嘆,不如隨老朽同行,待老朽回了江北城,也好爲你謀個差事。

    陳子期感動不已,抓着老人家的手,連連道謝。

    老人家又問道——老朽名爲藍茂,天風國秦嶺人,敢問少俠何名?

    陳子期抹了把臉上的淚水,緩聲道——陳晨,字子期,老人家喚我子期便是。

    此言一出,萬籟俱靜,落針可聞。

    藍茂忽而一聲驚呼,驚嚇過甚,跌倒在地,面上一片惶恐。

    身後,七八位侍衛大步走出,連忙將藍茂護在身後。

    領頭一位高大威猛的侍衛微微眯眼,冷聲道——你就是陳子期?

    陳子期愣了半晌,點頭回道——正是在下,怎麼......或有不妥?

    領頭侍衛冷笑道——妥,太妥了!兄弟們,一起上!

    陳子期剛要張嘴問個明白,頭上便捱了一棍。

    隨後,七八人猛然衝出,對陳子期毫不客氣,拳腳相加。

    一時間,煙塵瀰漫,慘嚎聲震天。

    不遠處,瞧着這一幕的大黃狗,也是懵了半晌。

    直到侍衛們刀劍出鞘,大黃狗才回過神來,一聲怒吼便撲入人羣,橫衝四撞逼退護衛。

    然後,又在瀰漫的煙塵下,將被打的遍體鱗傷的陳子期拖走。

    一個恍惚間,便沒入山林,不見蹤影。

    耳畔依稀留存,陳子期的淒厲哭喊聲。

    ——爲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