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喃喃道：“此人，當真是......妖孽之才！”
若是今日沒有看到這幅畫面，他即便是死也不會相信，竟有人想要用這種最爲笨拙的方式走出去。
守拙大陣，可以在陣法覆蓋範圍，掀起幻象，矇蔽所有人的眼睛，將河流變成山脈，將山道變成絕壁。
生靈觀人間，皆以耳目。
誰敢不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和耳朵聽到的？
可如今，竟有一個人，在守拙大陣的層層幻象中，摒棄了視覺和聽覺，只依靠觸覺來分辨方向，似此等人，若非愚蠢至極，便是多智近妖。
這無疑是最愚蠢的法子，卻也是最實用的法子。
如今，摒棄了三感的陳子期，再也不受大陣影響。
所謂山川移位、河流更易，說來可怕，其實......真正能籠罩數百里方圓的陣法，怎麼可能將數百里所有的地勢更換，真正更換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就是這一小部分，限制着陣中之人，不斷繞圈，繼而回到原位。
如此，方爲迷宮。
陳子期不需要真正走出一整座大陣，他只需要不斷打破眼前的幻象和屏障，便能一點點將大陣破壞。
便能一點點將被變幻的地勢撫平。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這道理，他比誰都清楚。
陳子期籠罩在黑暗中，伸手向前輕抓，不斷感受着山風吹拂的方向，甚至拔出腰間木鞘，不斷在地上敲敲打打，似乎是一個真正的盲人。
“往前，再往前，好......停。”
“右前方，二十步，疾行！”
“轉道，往左，跳！”
燕十三眼睜睜瞧着大黃狗帶着陳子期朝萬丈深淵一躍而下，可......大黃狗躍入深淵後，竟懸浮半空，甚至悠閒的晃了晃身子。
半空譁然作響，似乎是海浪徐徐退去。
再晃眼，先前的萬丈深淵已成了一片斜斜往上的山道。
山道右手邊，是波光粼粼的洛水大河。
車廂內，藍喬終於忍不住驚呼出聲，“洛神山道！沒錯，這定是洛神山道，咱們沿着這條山道一直走，便能走過一十七座小峯。這裏的山路，我閉着眼都能走過去！”
閉着眼走過去，說着有些誇大。
但，只要緊靠着洛水大河，一直往前走，確實能夠走到燕國洛水城。
守拙大陣雖未破，山川河流仍在變換，但......陳子期已經成功尋到了洛水大河。
只要沿着這條河一直走下去，無論前方是深淵還是溝壑，都不止步，便不會成爲陣中困龍。
尋到洛水大河的這一刻，困龍之局——解。
燕十三不可置信道：“當真......如此簡單？”
他向來穩妥，此時也終於色變。
其實，並非設局之人的做法簡單。
他們因爲預料到了燕十三的實力，若是陣法範圍太小，燕十三一兩日之內，便能尋到陣眼，繼而破陣，因此唯有將陣法範圍擴大。
但......擴大陣法範圍，卻會有一個致命缺陷，那就是無法將數百里的地勢盡皆改變，只能改變一部分。
他們的想法，是要將陳子期等人，死死困在五百里山脈之內，從未想過，竟會有人能接連破除眼前迷障，敢撞入山坡，又敢躍入深淵，更是直接尋到了洛水大河。
燕十三要月餘才能破除的陣法，竟被陳子期半個時辰輕易破除。
藏匿於深山的十餘位一品高手，心頭或許極爲悔恨。
但，事已至此，悔恨又有何用？
陳子期手中觸及的涼風，已然有了一絲溼潤，心中便已明悟，這是河岸方向。
燕十三愣了愣神，“自然是白......”
話剛出口，他便驀然擡眉，眯眼望着天穹深處的豔陽。
是了，難怪陳子期之前要將酒壺埋在土裏，盯着影子看了半晌。
燕十三躍下馬車，挖了個小土坑，將酒壺埋入，露出半截。
影子果然與兩個時辰前一模一樣，與酒壺幾乎垂直，也就是說......過了足足兩個時辰，這太陽的方向，竟是沒有移動過！
“天上的太陽，是假的！”
燕十三緩緩呼出口濁氣。
陳子期搓了搓手，翻身而下，緩慢走到洛水河畔，捧了把水，送入口中，品鑑一番，笑道：“不過......洛水大河卻是真的。”
說着，他將手插入水中，感受着水流的方向，又說道：
“洛水自燕起，流至東海，此地應是自燕國方向往中原流動，可如今我們看到的卻是相反。燕兄，我們看到河流的方向也是假的，用手觸及才能感知正確方向。方纔，我們要往右走，如今......往左走，便可破開此陣。”
燕十三微微色變，“尋到洛水大河，該是歡喜雀躍，忘乎所以。可你......竟到了此刻，竟還能不驕不躁，如此細心？”
陳子期微微聳肩，兩手一攤，“你們覺着此陣難破，見到希望這才喜不自勝，而我自始至終也從未將這陣法放在眼裏，破了此陣也是理所應當，何來心喜？”
燕十三微微一怔，心中只有三個字——了不起！
他闖蕩江湖十餘載，何曾見過這般人物？
那柳村出來的，怎敢都是妖孽之才？
陳子期略微擡手，將指間的水珠，往天上豔陽方向輕輕一彈，平靜道：
“如此破爛道法，也敢在我的面前賣弄？你等還不快快散去此陣，在等什麼呢，莫非......是在等死？”
‘譁——’
話音落時，周邊天幕忽而扭曲起來，蕩起陣陣漣漪。
遠處，不少的山川、峯嶺、樹木，也隨之盪漾開來。
像是一層薄膜被撕開。
一層層遞進的虛假風景消散，自上而下，緩緩虛幻。
然後......露出了真實的天地。
天上，明月高懸，羣星璀璨。
明月下，洛水上，懸浮着一十三位紅衫男子。
他們斗笠遮面，高冠束髮，每個人身上都有一股子儒雅氣息。
領頭之人，身形修長，面色凝重，朝陳子期的方向拱手行禮，“知行門荀千雲，見過陳兄、燕兄。”
燕十三踏出一步，與陳子期並肩，擡眉冷聲道：“江湖俠客榜排行第二十七，紅衣荀千雲，知行門下首席大弟子。據說......你與綠蛇江川、塵年酒言海，是以兄弟相稱？”
說話間，劍光乍現，劃破天幕，驚了天上雲。
荀千雲略微擺手，“燕兄何須如此，我等並無惡意。”
陳子期往天上掃了一眼，頓覺興趣缺缺，“你們十三人，飄在天上很氣派嗎？跟他孃的鳥人一樣，趕緊下來，否則老子找把彈弓，再撿幾枚石子，全給你們打下來！”
荀千雲忽而凝噎，微微擺手。
十三道紅衣翩翩落下，倒是極好的風景。
荀千雲面上帶着淡淡笑意，走向陳子期，“陳兄，我等此行......”
話未說完，陳子期猛地一個箭步衝過去，電光火石間便是一巴掌狠狠蓋在荀千雲臉上，“誰跟你這王八犢子是兄弟，你還真他孃的不客氣啊！”
既然你都不客氣了，那我還客氣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