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山脈,一處斜道岔路。
長孫婉兒將腰間挎着的竹籃輕緩放在淺灘,面朝斜道旁的清澈小河彎下腰去,捧起溪水洗了把臉。
琳琅山脈距洛水城足有三十餘里,山脈周邊僅有幾個避世的村子,人影稀疏,山脈裏面,有十餘峯傲然矗立,橫闊百里,可謂是極好的藏身之地。
數日前,兩人與王安琪別過後,便匆匆趕至此地,藏匿在山林間,晝伏夜出。
這些日子,雖說過的清苦,卻也不必再擔驚受怕。
“也不知道安琪姐姐,什麼時候回來。”
長孫婉兒擡頭看了看朦朧月光,小聲嘟囔一句,輕輕嘆了口氣,提起竹籃往山上走去。
山道難行,上下一趟起碼得兩三個時辰。
但長孫婉兒已不再是幾年前那個身嬌肉貴的富家小姐,她走在頗有些硌腳的山路上,絲毫不覺着苦,甚至還極爲謹慎的將走過的所有痕跡抹去。
一顆顆繁星漸漸鋪滿整片天穹,像一隻只螢火蟲在夜裏微微閃爍。
一個時辰後。
長孫婉兒熟練撥開障目的樹枝,在林中摸索出了一條隱蔽小路,再沿着這條小路走至盡頭,尋到了一處斷崖。
斷崖下,是深邃的黑暗。
斷崖上,有一座用木板與藤蔓搭建的小院子,雖然簡陋,卻足以容納兩人歇息。
長孫婉兒輕輕推開虛掩着的院門,笑道:“思思姐,我摘了些野菜,不過還是沒有捉到魚蝦,咱們......”
在徹底看清院子裏面的景象後,她後面要說出來的話,隨着面上的笑意,一同凝結。
今夜的星星,比往日更亮。
月光仿似一條奔涌而出的大河,將整片斷崖映射的如同白日。
柳思思面色緊繃,坐在一處木墩上。
她的身側,立着一位手握摺扇的黑袍男子。
此人相貌俊朗,氣質出塵,瞧着年紀,約莫二十餘歲。
長孫婉兒看到這黑袍男子之後,雖不知其身份,卻也隱約猜出,此人非友。
黑袍男子將摺扇收攏,迎着長孫婉兒的方向,略微頷首,“觀星閣,吳修。”
這名字並不起眼,但此人卻是觀星閣年輕一代弟子裏,能列入前三的強者,在江湖俠客榜,位列二十五。
長孫婉兒看了眼吳修,沉默半晌,問道:“你是要殺我,還是要抓我?”
她的面色毫無變化,似乎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吳修輕緩搖頭,“長孫姑娘言重了,既不是殺,也不是抓,只是想請長孫姑娘,隨我去一趟皇宮。”
“請?”
長孫婉兒將竹籃放下,譏諷道:“我若不去?”
吳修輕聲嘆息,“此次來請姑娘的人,並非只有區區在下。”
如今,琳琅山脈之下,早已圍滿甲冑將士,足有上千人。
柳思思與長孫婉兒兩人,早已插翅難飛。
長孫婉兒點了點頭,“我與你走,你放了思思姐。”
吳修微微挑眉,他似乎沒想到,眼瞧着這位姑娘到了這般境遇,哪裏來的勇氣,討價還價?
忽然,他想起......長孫婉兒問出的第一個問題。
終於恍然。
只見,長孫婉兒從袖口摸出一柄短匕,抵在自己的頸間,與吳修平靜對視,“你方纔說了,要請我去一趟皇宮。既然是請,總不能......帶回去一具屍體?”
柳思思目光有些複雜。
她沒想到,婉兒竟也有這般決然的一面。
長孫婉兒稍稍用力,刺破頸間皮肉,血濘一片,“你答不答應?”
‘嘭!’
一道星芒仿似利箭般,滑掠而過,將長孫婉兒手中緊握的短匕擊飛,有鮮紅的血液,自長孫婉兒掌心滲出,滴答落地。
面對一位一品高手,連以死相逼,都成了一種奢望。
長孫婉兒攥了攥拳,正要再說些什麼,卻見吳修一步步走來,他的面色波瀾不驚,似乎沒有因方纔之事動怒。
吳修走到長孫婉兒身邊,低眉想了一會兒,擡眼道:“我可以答應你。”
長孫婉兒一愣。
吳修掂了掂折扇,隨意道:“當你下一次尋死之時,我不會再攔你。等你死後,我便令人殺了柳思思。”
這自然是恫嚇之言。
事實上,吳修本就沒有想過要將柳思思一道帶回洛水城。
洛水城之內的層層殺局,柳思思起不到絲毫作用,即便將她抓來,也只能打入詔獄。
如今啊,仵世子陽在府中不出,蘇龍這位二當家,手裏便握着整個未湖樓的勢力,而蘇龍數次襄助柳思思,可見這兩人情誼極深。
柳思思再不堪,也還是未湖樓的四當家。
蘇龍若是得知柳思思被抓,難免會調用未湖樓的勢力,擾亂局勢。
因此,在吳修的眼裏,這柳思思非但不可抓,更不可讓其走入洛水城半步。
沒有必要爲了抓一個柳思思,而承擔不必要的風險。
長孫婉兒的一番動作,倒讓蘇龍想明白了,這柳思思的唯一作用,或許便只有脅迫長孫婉兒,不讓其尋死。
......
吳修斂起心神,展開扇面,輕微擺動,“山下,有備好的馬車。”
話音落時,他悠哉往山林走去。
長孫婉兒看了眼柳思思,抿嘴笑道:“思思姐,我走了。”
柳思思凝視着長孫婉兒的眸子,輕輕嘆了口氣,仍是沒有說話。
長孫婉兒走後。
斷崖,恢復了寂靜。
約莫半個時辰後,蘇龍的身影飄然而至,踏風而來。
他左右環顧,將一切盡收眼底,最後坐在柳思思對面的小樹墩上,問道:“吳修可曾瞧出些許端倪?”
柳思思目光落寞,微微搖頭,“大概......沒有。”
兩日前,也就是荀千雲將知行門的弟子調至麒麟大街,去圍困陳子期等人時,蘇龍悄然出城,一路隱蔽行蹤,尋到了柳思思。
之後,兩人談了些話。
隔日,柳思思便在山下故意留下了一些顯目痕跡。
然後,意料之中的......吳修趕來,帶走長孫婉兒。
柳思思盯着蘇龍的眸子,“我們這樣做......真的是對的嗎?”
她思來想去,也找不出任何一個合理的解釋。
蘇龍略微搖頭,“洛水城的局面,非你我能夠看破,對或錯,也不是你我能夠輕易斷言。但是,你要明白,將你與長孫婉兒的行蹤透露,是天機榜七陳子期的主意,王安琪與燕十三便是聽從了他的話,這纔去官府投案。”
“既然這是陳子期的主意,便不會有錯。你與王安琪的交情,我也全然看在眼裏。陳子期與王安琪會這般做,自然有他們的道理。思思,你我皆是愚目之人,在這個時候,不該過問因果。我們該做的,只是在暗中好好配合他們,直到.....局勢明瞭。”
柳思思眺望天外皎月,心頭微泛漣漪,輕聲呢喃道:“好。”
其實,蘇龍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而這句話,或許永遠難以說出口。
——我不在乎大局,只在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