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蟬聲且送陽西 >第824章 遮天
    斜陽將落,緋紅漫天。

    秦蘇蘇領着寧不凡來到秦府。

    府門前,一胖一瘦兩位秦府的侍衛,見是小姐領人回來,連忙推開大門,恭迎兩人入內。

    秦蘇蘇跨門之時,看向稍胖那人,問道:“少爺如何了?”

    胖侍衛沉吟少許,微微躬身,“少爺晌午時便醒了,宮廷御醫在半個時辰前也走了,留了藥方,說是傷勢無礙,靜養些時日便能好轉。”

    “哦,”秦蘇蘇聞言,終於放下心來,點點頭往前走了兩步,卻又想起了些什麼,忽而回身,追問道:“少爺醒來後,都做過什麼事情,可有異常之處?”

    除了外傷之外,她最擔憂的,還是秦天的‘病情’。

    胖侍衛面有爲難之色,左右看了看,才壓低嗓音,說道:

    “少爺醒來後第一件事兒就是將所有僕從趕走,只將若兒留下,據守在房門外的幾個兄弟們說,少爺一整個下午,都在罵那位天機榜首寧鈺。”

    秦蘇蘇一愣,下意識看向身後的寧不凡。

    寧不凡倒面不紅氣不喘,深以爲然道:

    “秦少果然是吾輩楷模,無愧頭角崢嶸四字。寧鈺徒有天機榜首之名,卻做出如此兇惡之事,若我是秦少,莫說空罵兩句,早就提劍去砍了這廝,一解心頭之恨。”

    胖侍衛聞言,拱了拱手,樂呵呵道:

    “公子說笑了,天機榜首雖與我家少爺有些嫌隙,卻從未有過生死之仇。而且,天機榜首也不是什麼虛名之輩。公子方纔說的這話,若是傳到江湖裏,還不知要遭受多少嘲弄呢。”

    能爲秦家看家護院的人,大多都有三品地坤之境,放在江湖裏,也是不大不小的高手了。

    莫瞧他們身份低微,但對於江湖上的事情,那知道的比誰都要清楚。

    寧不凡看了這位侍衛一眼,沒有再說什麼,隨着秦蘇蘇一道往後院方向走去。

    待兩人走入迴廊後,寧不凡隨意問道:“方纔那兩位侍衛,是個什麼來歷?”

    秦蘇蘇疑惑道:

    “我哥不是萬京西城守備將軍嘛,這府中的大多數侍衛,都是些退伍多年的忠勇將士,他一手招募而來。之前,我哥常常帶着他們出去一道廝混,便沾染了許多江湖氣。怎麼,寧公子覺着有不妥之處?”

    寧不凡略微擺手,笑道:“隨口一問,莫要放在心上。”

    不妥之處,倒是沒有。

    不過......陣戰多年的將士,大多是驕兵悍將,眼裏除了將令,誰也不會放在眼裏,是最難被馴服的野馬。

    而秦天,一個聲名狼藉的紈絝子弟,如何能收服這些人?

    再有,方纔寧不凡有意辱罵天機榜首,這一胖一瘦兩位侍衛聞及這般狂妄言論,竟只是一笑置之,估摸着......他們早已看破寧不凡的身份。

    天機榜首,白衣木劍,少年白頭。

    這般顯目的模樣,被人瞧破身份,是預料之中的事情,可那兩位侍衛瞧破寧不凡的身份後,面上竟沒有絲毫異色,這就有些奇怪了。

    一位躬耕數十載的老農,他栽種在田畝裏的水稻,定然會比初次躬耕的年輕人收成要好上一些。

    人才,就像是地裏的莊稼,而聚攬人才之人,便如同躬耕良田的農人,地裏的莊稼長勢好壞,除了天時、地利、人和之外,最重要的還是要看躬耕之人的技藝嫺熟與否。

    地裏的莊稼長勢如此好,耕田的農人怎能不厲害。

    這區區兩位侍衛,都有着這般沉穩的心胸,而能夠驅使這些人的秦天,自然不是等閒之人。

    寧不凡通過一件不起眼的小事,看到了許多藏在暗處的東西,心中越發覺着秦蘇蘇說的話不假。

    秦天,可能真的是天機榜七,遮天。

    ......

    後院,臥房。

    秦天站在屏風後,凝視着眼前一人高的銅鏡,久久不發一言。

    銅鏡裏有一位面色陰沉的年輕人,這人一襲黑袍,身形修長,面容俊朗,只是頭上纏着厚厚的粗麻白布,頗有些煞風景。

    一襲青裙的若兒,將煎熬放涼的藥湯遞給秦天,“少爺,還氣呢?”

    秦天接過藥湯,喝了一口,若有所思道:“若兒,我秦天......莫非此生就是頭角崢嶸的命了?”

    若兒先是愣神,然後噗嗤一笑。

    秦天將藥湯放下,鬱悶道:“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遇上寧鈺這麼個王八犢子。”

    論及恩怨,其實也小。

    當年姜然舉辦詩會,讓秦天折辱寧不凡。

    秦天也有意在衆人面前表露無知,便順了姜然的心思,可辱罵的話,還沒說到一半,就被寧不凡按着狠狠揍了一頓。

    說實在話,這一頓揍,秦天倒是沒放在心上,覺着也算抵消。

    卻沒想到,揍人的寧不凡,竟將秦天給記到了心裏,幾次三番找人去毆打秦天,還都是一品高手。

    可憐的秦天,每次遭遇禍事之後,頭上總要蒙上一層厚厚的白布,足足拔高了好幾寸。

    這兩年,在萬京城,每逢有世家公子、小姐在詩會中提及‘崢嶸’兩字,皆能想起秦天的悽慘模樣。

    而這些,還不算什麼。

    最讓秦天氣鬱難消的是,自從寧不凡走出萬京城後,每隔幾日,這江湖上總能傳出天機榜七遮天陳子期,又做了許多兇惡之事。

    什麼欺凌弱小、屠戮村寨、姦淫婦女......諸如此類。

    更讓秦天沒想到的是,不過兩年有餘,‘遮天’便成了江湖上頭一等的惡人。

    這寧不凡禍害‘陳子期’的名號也就罷了,連從無交集的‘遮天’都不放過,所作所爲當真是欺人太甚、令人髮指。

    也就是秦天生性內斂,方能隱忍至此,若是換了旁人,當真要想方設法與寧不凡生死相拼。

    此次,秦天本想趁着寧不凡走入萬京,表露出善意,再將一些話說開,商榷些大事,卻沒想到,這狗日的寧鈺,竟又派了位一品高手前來盜劍。

    你盜劍就盜劍,我給你還不行嗎?

    你帶着一根木棍是什麼意思?

    更可惡的是,這盜劍的女子打了人後,還得奚落一句——聽聞閣下,頭角崢嶸?

    這句話,讓前半輩子向來都是冷靜沉穩的秦天,頭一次有了血液沸騰的洶涌怒意。

    一個下午,秦天在房內對寧不凡破口大罵,喝了好幾壺茶。

    可越是痛罵,心中的鬱氣越是難消。

    仿似一塊兒大石頭,沉沉的壓在心頭。

    然後,秦天終於想明白,天機閣爲他起的名號‘遮天’,究竟是個什麼意思了。

    ——我遮天的天,被人給遮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