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在眼前的,是極爲顯目的事情——皇后娘娘身染奇毒,而甲骨是一位久負盛名的醫者,他自然不能寄託於這種虛無縹緲的解毒之物。
甲骨起身,朝身前兩人行了一禮,緩聲道:
“陛下、胡將軍,書中所言忘川之毒,頗爲荒謬,不可盡信。依我來看,既然這毒出現在了人間,便是人間之毒,世間萬物相生相剋,既然有毒藥,便會有解藥。甲骨雖力弱名薄,卻願傾力一試,不敢辜負寧先生所託。”
皇帝陛下聞言,宛若在黑暗中,瞧見了一束名爲‘希望’的微弱光芒,他緊緊抓着甲骨的手,嗓音嘶啞道:“甲骨先生若能救下皇后,朕願傾盡一國,奉先生爲上賓!”
甲骨沉吟半晌,說道:“我需要一間密室,精心調配解藥,三日之內,不要讓人來攪擾我。”
皇帝陛下轉身看了眼胡將軍。
胡將軍凝重點頭,“我去安排。”
......
這一夜,大雪忽來。
萬京城漸漸被無數鵝毛掩埋。
寧不凡躺在竹椅上,在寒風的吹拂下,悠然睡去。
他做了一個夢。
在夢裏,他看到了三千七百年前,在白玉山上發生的一幕又一幕風景。
那時候,剛剛上山的小羨魚,對一切都充斥着好奇,因而極其喜歡聽紅塵仙講故事。
這是一處寂靜的山林。
林中有木屋,屋前有瀑布。
瀑布下,紅塵仙、小和尚、小羨魚,三人對坐。
羨魚忽然看向小和尚,問起這個問題,“人死了會去到哪裏?”
小和尚遲疑半晌,頗有些摸不着頭腦,“死了不就是......一切都沒了嗎?”
紅塵仙盤膝坐在瀑布前,輕聲說道:
“據說,在遠古神話裏,這世間的生靈死去之後,靈魂都會去往鬼界,走過奈何橋、飲下忘川河水,洗淨一身疲勞傷痛,以最虔誠的方式,投胎再反人間。”
羨魚來了興趣,“什麼是忘川河水?”
紅塵仙淡淡道:
“忘川河是一條橫跨人鬼兩界的奔涌河流,河水呈血黃色,裏面是做盡了惡事、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蟲蛇遍佈、腥風撲面。”
“這條腥穢的血河上,有一座險窄光滑的破爛木橋,橋上有紅、白兩種花朵,團簇交融,花開一千年、花落一千年,凡是走過這座橋的人,都能見到這副景象。”
“紅白花海里,靜靜埋着一塊兒石頭,兩位神靈日夜把守此石,據到過這座橋的大修行者,稱這兩位神靈爲‘遊神’,而這座橋則被稱爲奈何橋,奈何橋上的紅白花朵,則被稱爲彼岸花,花海里躺着的石頭,名爲三生石。”
小和尚半信半疑道:“師父,你說的這些事情,可都是真的?”
“遠古傳說,當不得真。”
紅塵仙搖了搖頭,又道:
“事實上,生靈死後、肉體腐朽、三魂七魄盡散,唯有真靈超脫,不知歷經多少年後,重入人間。你若問我真靈去了哪裏,我雖知道,卻不好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這世間雖有輪迴,卻沒有所謂的鬼、神兩界。”
紅塵仙微微一笑,“我沒有見過。”
其實這個問題很好回答。
所謂的......大修行者,再大也大不過紅塵仙。
這奈何橋與忘川河,連紅塵仙都沒有去過,自然是世人杜撰出來的虛妄之物。
可這一次談話,則被羨魚深深記在了心裏。
在她往後許多個不停流轉的歲月裏,很多個日夜,都會想起這次談話,以及......奈何橋、彼岸花、三生石、忘川水、守橋神。
藉着紅塵仙教導下來的淵博知識,羨魚爲了日後好梳理,便寫下了一卷又一卷的竹簡,什麼人神合一、刀道新解、天人劍道......直至在歸納毒藥解法之時,興趣忽來,在十大奇毒之上,添上了個‘忘川之毒’,並且詳盡蠱惑文字,寫的曲折離奇。
忘川之毒:以血水爲引、冤魂入藥、輔以鬼神慘嚎,歷經一千年,方能製成此藥。
忘川之毒,解:須以彼岸花葉、摻入真情淚水,以朝露晚霞入藥。
這玩意兒,寫的神神叨叨的,莫說旁人,連羨魚自個兒都不信。
她也只是抱着玩鬧的心思,這才寫下。
羨魚抓着小和尚第一次下山去探望父母的時候,在山腳下的村子裏,遇見了個名爲甲川的男子。
甲川是一位行騙江湖的庸醫,本身並無醫術,卻能唬得旁人頭頭是道。
羨魚本想提刀砍了這個不知所謂的傢伙。
已然步入一品之境的小和尚卻將羨魚攔下,語重心長說道——我以天眼瞧過,此人並非窮兇極惡之輩,罪不至死。
於是,羨魚將這甲川抓起來,揍了一頓,惡狠狠問道——你爲何裝成庸醫,騙淳樸的村民?
甲川愣了一會兒,老實回道——我若真會醫術,哪裏還用裝成庸醫,正是緣於我不會醫術,這纔行騙。
這話初聽起來好像,有那麼幾分道理。
不愧是常年行走江湖的騙子,唬的人一愣一愣的。
羨魚又將這甲川狠揍一頓,然後轉身便將自己整理的百卷醫術書籍賜下,怒斥道——醫術給了你,好生研習,等你學會了,就傳下去,教那些懂醫術的人,多多救人,莫要害人。我若再瞧見你們再欺負淳樸的村民,老孃生撕了你!
於是,人間多了一位姓甲的神醫,少了一位姓甲的騙子。
他日夜行走鄉里,只爲貧寒百姓治病且分毫不取,在他晚年將死之時,將子嗣喚到塌前,指着房內堆積如山一般的百卷醫書,說道——此爲天上仙女賜下。仙女曾說,甲姓一族,要代代行醫,多多救人,莫要害人。
從那以後,一位位姓甲的醫者,一代代從山中走出,濟世懸壺。
從那以後,羨魚隨意揉捏而出的‘忘川之毒‘的名聲,在甲家,代代相傳。
若是撥開歷史的神祕面紗,則會發現,某些瞧起來似乎極爲巧合的事情,實則卻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