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蟬聲且送陽西 >第882章 三哥(上)
    這大概會是一個,沒什麼意思的故事。

    四十年前,尚是北滄、大燕、東荒三國鼎立。

    那一年,在北滄國發生了一件大事——年逾半百的皇帝陛下將要冊立皇后。

    皇后名爲夏惜玉,是當朝相國夏申的獨女,年方十八,風華正茂,一顰一笑、燦爛若東海明珠。

    北滄國民風開放,向來不諱言,御史之風早已蔓延整個廟堂,無論大小官員,皆對皇帝陛下此舉品頭論足,或貶或褒。

    時任禮部侍郎的季君,還是個心懷熱血的年輕人,聽聞此事後,指着相國夏申和皇帝陛下便是一頓破口大罵,唾沫星子濺了數丈遠。

    大體意思是說——陛下不堪後宮淒冷,想要續絃,臣沒有意見,陛下要老牛喫嫩草,作禽獸之行,臣子也沒有意見。可夏惜玉,只是個剛過及笄之年小丫頭片子,哪有什麼資格當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

    這不僅是季君的態度,也是許多朝臣的態度,言辭激烈之人,甚至怒不可遏,高聲喝道——陛下四十有三,龍體欠安,辭公子卻不過六歲,年少力弱。陛下此時該思慮的是,立辭公子爲儲君,以此穩定朝堂,而不是立什麼黃毛丫頭爲皇后!莫非陛下當真不知,自個兒駕崩之後,這前朝後宮有亂政之險嗎?

    朝堂有夏相,宮中有夏後,若是皇帝當真活不了多久,這廟堂神器不就淪落旁人之手了?

    對於這話,夏相倒是樂呵呵的、沒有反駁,甚至還深以爲然的點了點頭。

    這本就是事實,有啥好反駁的。

    皇帝陛下面對滿朝謾罵,沒有說話,只是帶着一衆官員去了夏府,見了一面夏惜玉。

    這姑娘很漂亮,眸子靈動,恬靜乖巧。

    一面過後,朝堂百官,皆沉默下來,他們終於明白,不算昏庸的皇帝陛下,爲何要做如此昏庸之事了。

    這夏惜玉......與六年前、難產而死的藍容皇后,簡直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藍容皇后,一生爲陛下誕下三子,安、民、辭。

    安,三歲夭折。

    民,半歲夭折。

    藍容皇后,在生下第三個孩子之時,不幸難產。

    因此,陛下爲這個唯一骨血起名爲‘辭’。

    故人陸續凋零,好似風中落葉。

    這六年來,皇帝不納嬪妃、不立皇后、不恩雨露,終日渾渾噩噩,沉默寡言,常常大病臥榻,連朝政之事,都給耽誤了。

    許多官員口中不說,但在心中卻在憂慮,萬一......這辭公子再像之前兩個公子一般,撒手去了,這北滄國傳承三千年的基業,留給誰呢?

    直到,夏相五十大壽,皇帝陛下親自去府中探望,看到了躲在屏風後張望的夏惜玉。

    她,與藍容太像了。

    於是,便有了陛下立後的戲碼。

    對於這件事兒吧,夏相倒沒說什麼,反正他有十七位夫人,膝下足有十二子、十八女,血脈衆多,有些時候他連哪個兒女是哪個夫人生的,都分不清楚,以一個夏惜玉換來皇親國戚的身份,簡直是天降甘霖。

    而滿朝官員,從夏府出來後,便也消解了心中的鬱氣。

    畢竟,北滄國皇室血脈凋零,自從藍容皇后走了之後,皇帝陛下也從未流連過後宮嬪妃的牀榻,至今未誕血脈。

    好不容易,咱們的皇帝陛下有了個看得入眼的女子,眼瞅着振興皇室血脈有望,總不能讓他們給攪黃了吧?爲了家國大事深慮,衆多官員也只好捏着鼻子,認了這事兒。

    夏惜玉入宮之後,謹遵古禮,待人謙遜,頗得聖恩,於次年誕下一子,朝野歡喜。

    皇帝陛下心懷欣慰,不僅親自爲這個孩子取名爲‘賀’,還將向來視爲心頭肉的辭公子交給夏惜玉撫養。

    那一年,夏惜玉十九歲、皇帝陛下四十四歲,辭公子七歲,賀公子滿月。

    十二年後。

    十九歲的李辭,身形修長,相貌英武,不僅武藝高強,才學更是令不少教書先生都極爲歎服,言行舉止、皆有帝王之氣,堪稱人中龍鳳,滿朝文武對其讚不絕口。

    十二歲的李賀,則是個沉默寡言,只會怯生生拉着李辭袖口喚‘三哥’的小娃娃。

    三月初,大漠孤煙。

    李辭在邊塞軍帳,與剛晉升爲上將軍的贏邑談論軍政,忽而接到來自汴梁的詔書。

    ——陛下暴病,辭公子速回。

    李辭面色平靜,接了旨意後,便要率領親衛踏上回鳳陽城的路。

    贏邑卻面色凝重,攔下李辭,附耳低聲道:“辭公子,就這麼回去了?”

    皇帝這些年,身子骨越發虛弱,所謂的‘暴病’,實際上只是說辭,很多人都明白,皇帝陛下將要......

    可,越是此時,便有越多的人將目光放在兩位公子身上。

    有些話,贏邑不好明說,但意思已經表述的足夠清楚。

    ——就這麼回去了,不帶些兵馬什麼的?

    李辭皺着眉頭,冷聲道:“怎麼,帶兵馬......逼宮嗎?”

    贏邑只好將話挑明,苦口婆心道:“恕臣直言,自古皇位更替,刀兵乃勝負之手,陛下這些年將辭公子放在軍中,便是有意要讓辭公子與我等將士熟絡,這才能在皇位更替之時,站穩腳步。”

    李辭斂起笑意,面無表情道:“怎麼個站穩法,你倒說說看。”

    贏邑壓低嗓音,“自從夏後入宮,本就在廟堂掌權的夏相,更是如魚得水,連年來,他肆意調換官員,將許多緊要的官職都換上了門下之人,而他的那十幾個兒子,分明個個紈絝,卻依然披上了官服。”

    “整個廟堂,大多數都是夏相的人,在鳳陽城中,即便是陛下,也得讓夏相三分。陛下早有立你之心,正是懾於夏相之威,纔不願貿然行事,這纔將儲君之位,耽擱至今。說句大不敬的話,我等軍中將士,心中都清楚,此次陛下暴病,皇位或更易,辭公子若是一人回去,難保朝堂與後宮勾結,即便有聖旨,只怕也......”

    李辭輕輕拍了拍贏邑的臉,一下又一下,“你的意思是說,母后爲了日後富貴,要改了父皇的聖旨。你的意思是說,夏相要設法囚我、殺我,立賀弟爲新君。你的意思是說,我回一趟家,還得將你、和你手中的二十萬戍邊將士帶回去。你的意思是說,我李辭,得以刀兵相逼,才能迫使廟堂臣服?”

    “贏邑,你好大的膽子!”

    一聲暴喝,讓統兵二十萬的上將贏邑嚇得冷汗直流,當即跪地,重重叩首,“臣,死罪!”

    李辭將贏邑扶起,淡淡笑道:“贏邑,你能有如此忠心,我心甚慰,怎會是死罪。方纔啊,我的言辭也激烈了些,贏兄切莫見怪。”

    贏邑心中驚疑不定,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小心翼翼回道:“臣,不敢。”

    這......或許便是所謂的,帝王之氣。

    恩威,皆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