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蟬聲且送陽西 >第892章 一出好戲(八)
    踏足不惑上境的高手,可以知曉天下事。

    但是,知曉天下事的前提,也得先凝目看去。

    不過,寧不凡身爲天命不可知之人,若沒有些許變故,沒有人能夠一直將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簡單來講,即便是天順高手,也不能時刻盯着寧不凡。

    譬如方纔,金蟬看到了有一柄劍斬斷慈悲門的牌匾,凝目看去,藉着這柄劍與不斷涌出的凌厲劍意,金蟬在另一頭瞧見了寧不凡的身影,但金蟬並不知道,寧不凡爲何而來。

    在他的計劃裏,此時的寧不凡,在聽到餘安、沈默等人被困於觀音山脈之時,就該趕往觀音山脈、出手施救纔對。

    之後,便是與早已埋伏好的一衆江湖高手廝殺起來,以寧不凡如今的實力,大概是能夠殺個血流成河。

    再之後,便是金蟬爲了穩固江湖,這纔不得不出手,直面寧不凡,說上一些道貌岸然的大道理,再以長輩的身份好言相勸,讓寧不凡舍下餘安等人。

    寧不凡既然願意出手救人,自然不會再丟下這些人。

    於是,金蟬只好大義滅親,將寧不凡一掌拍死,再假惺惺的抹着眼淚,說上一句——我佛慈悲。

    這個故事,金蟬聽着便覺着心神舒暢。

    可,爲何在故事的一開始,主角就跑了,主角不僅沒有像故事裏講的那般,去觀音山脈救人,主角甚至敢來到北冥山,找慈悲門的麻煩。

    這,太不合理了。

    不過,金蟬在想,若是這個故事換上一個說法,也並非說不過去。

    譬如,這寧不凡狠強闖慈悲門,殺死數十位德高望重的長老,罪惡滔天,金蟬無奈之下,只好出手將寧不凡殺死,再抹抹眼淚,說上一句——我佛慈悲。

    可,出乎意料的是,這寧不凡瞧着煞氣滔天,竟然沒有殺死任何一人,只是將一衆長老、堂主打的昏厥過去,沒有給金蟬任何出手的藉口。

    若是沒有絲毫說的過去的藉口,金蟬就要對寧不凡下殺手,或許在出手的瞬間,他的腦袋便會被柳村村長拍爛,不......村長若是出手,整個慈悲門除了寧不凡之外,都會被夷爲平地,哪裏還有他腦袋的事情?

    眼看着,局勢將要徹底失控,金蟬只好提前出手,將寧不凡困在佛國之內,他是真想不明白,這寧鈺的葫蘆裏,究竟賣的是個什麼藥。

    昏暗的密室裏。

    金蟬單手托起,略微低眉,看着掌心裏、神色茫然的寧不凡,當真想說上一句——你這小子,能不能給我個抹眼淚的機會?

    可,話到了嘴邊,卻又成了,“寧小子,你爲何闖我慈悲門,還打傷我慈悲門二十三位長老?”

    他的一言一行,不用想,定然已經被村長看在眼裏,不......應該是,正被六位老祖宗看在眼裏。

    總之,得先口出聲,將寧不凡的罪名給定下來,畢竟,寧不凡雖然在他的掌心,他卻在柳村村長的掌心。

    寧不凡聽了這話,略微茫然,先是眨了眨眼,左右看了看,脫口而出道:“好大一個禿子!”

    縱觀人生在世二十四年,他什麼時候見過與山嶽一般大小的光頭,今兒個......真是見了鬼了。

    金蟬凝噎半晌,心平靜氣道:

    “我名金蟬,曾與你父親有過幾番......嗯,生死之情。若是論及輩分,算是你的師叔,單憑你此時出言不敬,便該替你父親好生管教你一番。”

    說生死之情,也不是虛言。

    寧立曾好幾次將金蟬打的吐血,險些活生生將金蟬打死,那可真是一段昏暗無比的歲月。

    寧不凡聽了這話,心頭琢磨片刻,很快便摸清了自身處境,極目望去,遠處根根豎立、像是有百餘丈大小的五根巨柱,不正是人的五根手指嗎?

    別的不說,單是這一手祕術,便足以奠定九霄天的聖地名聲。

    人家都說,二品與一品之間,隔着山海,但總有驚豔過人的二品武者,殺死過一品高手。

    可,無數年來,卻從未聽過有一品武者,殺死不惑高手。

    一品與不惑之間,隔着天地。

    就算是將整個天下的一品武者喚來,也敵不過不惑高手的一根手指,於是這纔有了天順不出,不惑舉世無敵之名。

    莫說今日,即便在遙遠的數千年前,不惑高手都算是真正的頂尖強者。

    “金蟬師叔,你要爲我做主啊!”

    寧不凡忽然丟了手中娟秀長劍,坐在地上,抹起了眼淚,先是哽咽,隨後抱頭痛哭,奮力捶打金蟬手心,泣不成聲。

    這一手,着實讓金蟬愣了半晌。

    好傢伙,我還沒開始抹眼淚,你倒是先開始了?

    你怕是劇本拿錯了吧?

    這......沒有天理啊。

    不過,金蟬只能硬着頭皮說道:“我既是你師叔,若是有人欺辱了你,自然會爲你做主。你且說來,究竟發生何事,讓你如此傷心?”

    寧不凡扼腕捶胸,哽咽道:“有人要殺我,我卻無能爲力,我,我委屈啊!”

    一邊說着,一邊將眼淚鼻涕盡皆甩在金蟬手心,使勁擦了兩下,繼續痛哭起來。

    金蟬聽了這話,心中膩味不已,是啊,沒錯,你說的對,確實有人要殺你,我就是那個要殺你的人,你他孃的找誰哭訴不行,你來找我,你假酒喝多了吧?

    不過,感情都醞釀到了這裏了,金蟬心中即便百般不願,也得接過話茬,“寧小子,你既然是後輩之人,我自然會關照你,不過......這些與你闖我慈悲門的山門,又有什麼關係?”

    他得提醒一句,你小子如今可是戴罪之身,說話給我客氣點,天順老祖宗可都將這一切看在眼裏,莫要亂說話。

    寧不凡狠狠吐了口唾沫,仰起頭,朗聲道:

    “兩年前,我在劍閣,被人設局坑害,險些身死,後經查明,皆是白若塵所爲,我日夜想着手刃此賊,只可惜一直未得緣由。”

    “今番,我來到北滄國,聽說金蟬師叔成了天魔門與慈悲門的主子,本想遞帖拜見,恰好此時,又聽人說,這活該千刀萬剮的白若塵正待在北冥山上,我心中想着,許是此人矇蔽了金蟬師叔。”

    “我心中的憤懣難平,便提劍殺來,可那羣慈悲門的長老卻閉口不言,甚至對弱小的我起了殺心,我一個人孤立無援,實在害怕,驚懼交加之下,只好出手將他們打得重傷昏厥,思來想去,看在金蟬師叔的面子上,還是饒了他們性命。”

    “我想,師叔深明大義,定然是不知情的。這些慈悲門的人,都與白若塵狼狽爲奸,沆瀣一氣,無恥之尤,竟敢矇蔽師叔的耳目。師叔,他們是要害你啊!”

    寧不凡的這番血淚控訴,字字悲鳴、發人深省。

    金蟬沉默、再沉默,嘴角露出的淡淡笑意越發苦澀,他終於明白寧不凡來北冥山的意圖,也終於發覺......自個兒應該是被這小子演了。

    看戲之人,終成戲中之人。

    真是一出好戲啊,怎一個精彩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