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侍女心生懼怕，連忙跪地叩首，蜷縮在地，瑟瑟發抖，卻不敢發出一絲異響。
她們不知道哪裏惹惱了這位天機榜首，以爲死期將至。
還好，寧不凡並未將怒意發泄在她們身上。
他面無表情，從容起身，拔劍往院外走去，推門那刻，卻又止步。
自古以來，對於劍修而言，收劍總比拔劍難。
現在殺了朱洪，與碾死一隻螞蟻，沒有什麼區別，但若是因爲殺了一隻螞蟻，而壞了大局，便不好了。
青袍老者是朱洪的忠犬，朱洪卻是金蟬的忠犬。
寧不凡轉身走回椅子，安然坐下，揮手散去漫天劍意，低眉看着眼前四位小侍女，說道：“紅裙留下。”
四位侍女聞言，擡眼看着面前這位居高臨下的白髮少年，一時有些愕然，但她們很快便反應過來，連連道謝。
青、黃、藍三人依次離去，唯有紅裙女子依然跪地。
寧不凡走上前，將紅裙女子扶起，問道：“你喚作何名？”
紅裙女子咬脣輕聲道：“奴婢三年前上山那日，便沒了性命，山中大人喚我作小霞，奴婢便是小霞了。”
寧不凡點了點頭，又問道：“你喜紅裙？”
小霞猶豫半晌，搖了搖頭，“奴婢沒有喜或不喜的念頭，大人若是喜歡，奴婢便喜歡，大人若是不喜歡，奴婢便不喜歡。”
這慈悲門，在數千年前，還是佛道正統，天下第一大門，可傳承至今，卻成了這般模樣，當真諷刺。
寧不凡聞言，輕輕嘆了口氣，“你坐着歇一歇，我去給你泡壺茶。”
小霞愣神，良久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寧不凡端着一壺新茶放在桌案，她才發覺，這位寧少俠......似乎與傳聞中有些不同。
寧不凡爲小霞滿上一杯熱茶，說道：
“我一直認爲，即便卑賤如螻蟻，也要有仰望天穹的權利，也有資格選擇自己的活法，這世間從來沒有誰比誰更高貴，你與我，其實沒有什麼不同，都是有着獨立意志的生靈。”
“方纔你說，沒有喜與不喜之分，我覺着，這是不對的。你既然服侍我，便再與慈悲門沒有關係，從此之後，你便是我的人了。”
“我也該告訴你，你要有自己的心念，要學會分辨好壞，要認識對錯，還要知道什麼是尊嚴，最重要的是，你要明白，你是個人，而不是誰豢養在腳邊的寵物。”
“來，喝茶。”
小霞心神微顫，心中有些動容，顫巍巍的端起熱茶，小抿一口。
寧不凡問道：“味道如何，喜歡嗎？”
小霞搖了搖頭，哽咽落淚，“有些苦，不喜歡。”
寧不凡拍手笑道：“很好。”
這世上可憐的人很多，他救不過來，但力所能及的，能救一個，便救一個。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她穿了一身紅裙。
燦爛如血，又似霞光，填滿眼眸，灑滿心扉。
......
又一日，破曉。
有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叩響了寧不凡的院子。
究竟是何人，敢造訪寧不凡的歇腳之地？
這是一位熟人，而且是一位三年不見的熟人。
“寧小友，老夫聞得你落腳後山，厚顏拜見一番，本以爲看見的是個俊俏少年，這一見嘛......俊俏倒如昨日，卻不想，竟是白頭對白頭。”
老者話語中帶着調侃與善意，邁着輕緩的步子走來。
寧不凡瞧見老者的第一眼起，便心生欣喜，連忙一躍而起，上前將老者攙扶至桌案，調侃道：“華神醫，三年不見，你竟是一點兒也沒變，看來，你纔是老神仙啊！”
這位突兀造訪的老者，不是別人，正是當年清風寨的醫者，名爲華佗，也是李三思在山上最敬仰的人物。
三年前，寧不凡一行人去往萬京途中，華佗始終伴在身側，遙遙數月、萬餘里路，也結下了不俗的交情。
不過，後來華佗爲了醫治好華瑩（寧不凡救下的小姑娘），不得不去往北滄國、尋覓慈悲門獨門聖藥‘斷續’，於是便帶着寧不凡的金令離去，據說在慈悲門有什麼老友。
寧不凡來北滄國後，也想着打探一番華佗的蹤跡，提攜照顧一番，不過......西荊樓耳目盡斷，棋閣的情報渠道，盡落入白若塵之手，實在是沒有合適的時機。
他還真沒想過，兩人再會之時，竟是在北冥山。
寧不凡爲這位令人尊敬的老者倒了杯茶，問道：“華瑩如何，怎麼沒來？”
華佗嘆了口氣，“三年前，我來慈悲門，尋到老友，順利拿到斷續，將這丫頭醫好。她便如同游魚入水，漫山遍野亂跑，喚也喚不回來。後來，我擔憂這丫頭擾亂慈悲門弟子修行，便厚着臉皮讓老友在棲霞鎮讓出一件藥鋪，讓她爲醫，也好收收她的野性。”
寧不凡想起了那個可憐的小姑娘，如今成了個活潑的小姑娘，心中極爲寬慰，連連感慨道：
“好，好，好啊！華神醫能將醫術傳承給華瑩，權作衣鉢，她也能與人爲善，救世人出水火，當真是件好事，大好事！”
葉辰如果得知此事，定然也很是欣喜。
寧不凡摸了摸衣袖，將蘇陽送來的玉佩拿出，放入華佗手中，笑道：“算算年月，華瑩也及笄了，我這當哥哥的，自然要備下薄禮，待來日有了閒暇，我再去看看她。”
禮物雖然貴重，但畢竟是旁人贈予之物，堂堂天機榜首，屬實是有些寒酸了。
華佗也不推辭，收了這份好意，然後從懷中摸出一封信，“老夫居後山數載，從不過問山上之事，連寧小友是何時上山，也不清楚，三日前，有位姑娘送來一封信，說是讓我轉交給你，我這才知道，你上了山，後經探訪，才尋到你的落腳之地。”
寧不凡接過信件，並未第一時間拆開，問道：“此信，出自何人之手？”
華佗想了一會兒，說道：“那姑娘自稱司十二，老夫在山上從未見過，倒也不知這名字，是不是真的。”
司十二的信？
寧不凡略微皺眉，這司十二......據說，是司涯與白若塵的妹妹。
看來，信上所述，無論真假，必是極爲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