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城的街道上,不斷搓手哈氣的小販已經擺上攤子,緊接着,便是散若零星的百姓,緊着衣裳,低着頭,快步前行。
漫天狂風呼嘯疾馳,輕易便能鑽入衣袍,像是寒刀一般,不斷割着皮肉,寒意瑟瑟。
無數泛黃落葉,在半空中不斷上跳下竄,偏要在生命的盡頭,演繹着最後的狂歡。
忽然。
一道璀璨長虹急速掠過江北城上空,頃刻間卻又悄然無蹤,只在天上留下仿似分潮一般、朝兩側緩緩散開的雲海。
許多人擡眉看向壯闊雲海,目光疑惑,任他們想破頭皮也想不出,這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速度竟是這般飛快。
當然,也有不少江湖遊俠兒,瞧出這是武道頂尖高手掠空而過留下的痕跡。
他們只是望了眼長虹掠去的方向,便連忙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如此恐怖的速度,遙勝一品,或是......不惑上境的大修行者?
想到這兒,他們的頭埋得更低了,連說話都不敢大聲。
其實,他們的見識,還是淺了。
若真是不惑高手,一瞬便過去數萬裏,哪裏會留下這般顯眼的痕跡?
事實上,這道從百丈高空急速掠過的長虹,是由王安琪親手搭建的七色虹橋,從江南郡徑直落向江北城外。
僅僅過去一日一夜,一行人便行了八千里。
由此可見,在不惑之路僅僅踏出半步的王安琪,早已是今非昔比。
“王姑娘,在前面那個村子,稍稍歇腳。”
李不二眯着眼,目光越過雲霧,指了指遠處炊煙裊裊的小村子。
這座村子的地勢頗爲險峻,背靠蔥鬱峯嶺,左右皆是大湖,村前有路,直通南北,尋常遊俠兒若是想要走入羣嶺,便得走這條上山的必經之路。
“好。”
王安琪默默點頭,並起雙指,往村子的方向輕輕一點,不斷向前蔓延的虹橋便改了方向,緩緩落下。
從江南郡趕至江北城的路上,寧不凡醒來三次,但每一次醒來皆是沒說幾句話便沉沉睡去,一身攀升至不惑上境的劍道實力,也如同墜崖般急速跌落。
先前說過,武道不僅要修身,更要修心。
寧不凡的武道境界雖然抵達不惑上,但心境仍然停留在一品巔峯,因此,他的不惑之境纔會被金蟬稱作僞境,跌落武道境界,倒也在衆人的意料之中。
真正令王安琪擔憂的還是,寧不凡每一次醒來都會忘記許多事情。
第一次醒來,寧不凡略微皺眉,詫異道:“李不二,你在江南郡待得好好的,來北滄國做什麼?”
李不二思索片刻,拱手道:“北滄國的廝殺,早已結束,寧先生受了些小傷,王十九已經將你帶回天風國,如今我們要去一趟白玉山。”
第二次醒來,寧不凡目光茫然,問道:“安琪,咱們不是要去極寒之地救蕭晨嗎,這怎麼......沒有見到雪山?還有,李不二,你在江南郡待得好好地,來北滄國做什麼?”
王安琪與李不二驟然變色。
第三次醒來,寧不凡環顧四面,先是伸手拍了拍李不二的肩膀,又揉了揉王安琪的秀髮,搖頭失笑,“這封靈大陣,竟還有幻象之力,倒是神奇。”
人這一生,最痛苦的事情,無疑是被困在回憶的枷鎖裏、無法掙脫,而比之更爲痛苦的事情,則是徹底掙脫枷鎖。
枷鎖很多時候都是痛苦,但更多的時候則是救贖。
......
‘譁——’
大風忽來,吹彎野草。
村子門口,有一塊兒十餘圈樹齡的木樁子,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人家坐在樹樁上,擡眉望着銜接天地的七彩虹橋以及橋上的三道人影,無聲嘆了口氣。
李不二當即起身,身影急速掠過十餘丈,緩步行至老者身前,重重跪地,以額擊地,行了大禮,微微垂面,自責道:“父親,兒......不孝!”
這位老人家,名爲李辭,曾經是北滄國身份尊貴的三皇子,如今只不過是兩位孩子的父親,不......一位。
李辭可以是李三思的父親,但他沒有資格成爲聖人的父親。
聖人降世,人間大幸。
自古以來,凡是能被稱之爲‘聖人’的先輩,皆是無父無君、無法無度的天地大盜。
昨日死去的,是身負儒家千年氣運的李聖人,至於李三思,他早在悟透了三卷天書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
“起來吧。”
李辭沒有責備李不二,而是將李不二輕輕扶起,再使勁拍了拍李不二的後背,笑道:“壯實不少。”
李不二聞言,心頭微酸,“二弟的事情,我......”
其實,在李三思上山找他的那一刻,他便明白了李三思要去走的道路,但他沒有選擇阻攔。
他尊重李三思的偉岸志向,更敬佩李三思的寬闊心胸。
在這座江湖上,總有些事情,是要不計後果去做的,既然如此,攔之何用?
當我身臨斷淵,卻要不得不再往前踏一大步的時候,請不要阻攔我,因爲我必定有必須要這麼做的理由,或許,在你們眼裏,這只是很可笑的理由,譬如——我只想伸手去觸及天上撒來的那一束微弱光芒。
我說的光芒,是大風流。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笑之人必有可敬之處。
無論是誰,請切記,不要輕易嘲弄旁人的夢想,即便這是他永遠無法實現的夢想,只要他曾經努力的嘗試過、去觸及這一片微光,便已足夠風流。
“不說三思。”
李辭輕輕擺手,很好的掩飾下低落的情緒,畢竟在兒子的面前,他總得做出一副即便天塌下來我也能扛起來的架勢,這樣才叫做‘老子’。
他拉着李不二往村子裏走,邊走邊說,“我有個老友,昨日給我來了封信,北滄國發生的事情,我也大致瞭解,眼下局面,你們該如何運作?”
兩人走入屋子裏,李辭邁着輕緩的步子端來一壺熱茶,滿上兩杯。
王安琪攙着寧不凡,跟隨李不二一道走入屋內,先是將寧不凡小心安置在牀榻上,然後走向桌案,坐下後,直截了當問道:“老先生,我聽大當家說您知曉不少隱祕之事,您可知道......白玉山該如何走?”
她的語氣雖然平緩,字裏行間卻藏着濃濃焦慮。
李不二緩緩點頭,“父親,寧先生中了......難以消解之毒,我聽說白玉山上有一位老神仙,這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