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幸此時月當頭，可嘆此時身無酒。
......
寧不凡斂去思緒，面色恢復平靜，收劍回身，剛要挪步，卻發覺一位小姑娘死死正拽着他的衣袖。
這位小姑娘扎着兩根羊尾辮，披着一身破爛粗麻衣裳，面容稚嫩可愛，約莫只有十五六歲，瞪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心翼翼的戳了戳寧不凡，脆聲道：“主人！”
寧不凡愣了愣神，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小姑娘，詫異道：“你是哪家的娃娃，爲何喚我主人？”
這年頭喊錯旁人爹孃的孩子倒是不少，喊錯旁人主人的......倒是頗爲離奇。
這位姑娘，自然是拓跋蓉。
先前，寧不凡與溫善等人拼殺之時，高亢嘹亮的蟬鳴聲將拓跋蓉從睡夢中喚醒。
醒來之後，拓跋蓉輕易掙脫了束身鐵鏈，偷偷摸摸的躲在柱子後，倒也不是怯場，而是不想打擾寧不凡，直至局勢落定之後，拓跋蓉才從柱子後走出來。
拓跋蓉緊緊抱着寧不凡的手臂，蹭了又蹭，喜笑顏開道：
“四五日前，我老遠就嗅到了主人的氣味，這才一路往這邊趕來，本想着除掉這禍害輪迴的溫善和葉長青之後，再去尋找主人，沒想到......我這一覺醒來，竟是美夢成真了，真好！”
四五日前？
那不是他剛從柳村走出來的日子嗎？
寧不凡皺起眉頭，用手將拓跋蓉的小腦袋使勁推開，“你也知道輪迴？”
拓跋蓉撅起小嘴，抓着寧不凡的手臂不撒手，“我都走入江湖一年多了，怎麼會不知道輪迴呢。江湖上人盡皆知，輪迴是天機榜首寧鈺創立的勢力，拓跋木爺爺也早就跟我說了。”
“主人這一世啊，成了天機榜首寧鈺。這輪迴既然是主人的勢力，我肯定得上心啊，幾個月前，我還與趙政、王二十同道而行呢。四五日前，我嗅到了主人的氣味，就趕忙往這邊走，三日前我過路此處時，又聽說了溫善與葉長青欺辱輪迴之事，這才耽擱了。”
寧不凡思慮少許，以清池劍將拓跋蓉撥開，“你是誰？”
拓跋蓉撓了撓頭，說道：“我是小蟲啊，主人，你不認得我了嗎？三千七百年前，還是你將我從蛋裏孵出來的！隨我一同被孵出來的，還有小鳥！”
“......”
寧不凡沉默半晌，實在無言以對。
沒想到，萬萬沒想到，他還是個孵蛋的，孵出來的還不止一個。
隨着一番深入交談，寧不凡才明白，原來這位名爲拓跋蓉的小姑娘，竟然是活了三千多年的遠古神靈——冰霜巨龍。
不過，這位神靈已經被守墓人賦予了新的身軀，這纔會搖身一變，成了位人畜無害的小姑娘。
而拓跋蓉也終於明白，這位小主人似乎是失去了所有的錨點與記憶。
“沒事兒！”
拓跋蓉一拍胸口，洋洋自得道：
“主人，以後在江湖上，我護着你！只要有我一口喫的，就有你一口喝的，咱們一人一龍，縱橫天下。讓那小鳥在蛋裏待着去吧，咱們去了萬京就給它燉了煲湯喝！”
“主人此時身染詛咒，正是需要大補之時。看來......只能委屈小鳥獻出肉身了。哎，一想到這兒，我都有些於心不忍啊！痛心，太痛心了！”
寧不凡瞥了眼直流涎水的拓跋蓉，搖了搖頭，卻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你怎麼知道我身染詛咒？”
拓跋蓉沉吟少許，指了指寧不凡，“主人身上附着許多黑霧，尋常人是瞧不見的。不過，我們這些對天地之力極爲敏銳的生靈卻能看到。按着人族的境界劃分，至少也要抵達一品巔峯，才能看到這些黑霧。”
“這些黑霧會不斷侵蝕着主人的肉體與神魂，即便主人有神鳳不滅聖體，也會在每時每刻承受着撕裂血肉的劇烈疼痛。而且，隨着時間的流逝，只會覺着越來越痛。主人現在可以忍受，卻不見幾年之後......”
“若要緩解疼痛，得不斷服下滋補靈氣的藥物纔行。所以我才說，咱們要將那小鳥煮了喫，那小鳥一身靈氣，補啊，太補了，只要喫它一口肉，起碼能延壽十年，料能緩解疼痛。”
說着說着，她的涎水又流了出來。
寧不凡沉默少許，朝外走去，“你要跟着我走，自然可以，不過......不要再喚我主人。”
拓跋蓉眼珠一轉，緊緊跟着寧不凡，大聲道：“爹爹！”
寧不凡扶額嘆氣，“你還是......喚我哥哥吧。”
這來了趟黑鴉山，出去帶回這麼大個閨女，實在讓人消受不下。
“哥哥，哥哥！”
拓跋蓉眉眼半彎，一溜煙兒跑到寧不凡前面，然後趴在地上，略微拱起身子。
寧不凡望着這個跟條小狗伸懶腰一般的拓跋蓉，疑惑道：“你......你這又是做什麼？”
拓跋蓉卻不假思索道：“騎上來啊，咱們下山，我跑的可快了！”
寧不凡臉色一黑，伸手將拓跋蓉從地上拉扯起來，“你記着，你已經不是神龍了，而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
拓跋蓉不解道：“有什麼區別嗎？”
這江湖上有騎馬騎牛騎驢的，陳子期出來後，又多了個騎狗的。
可這江湖無數年來，可從沒有騎人的，這事兒若是傳入江湖，天機榜首的名聲算是毀之一旦，即便不在乎名聲，這騎在人的背上讓人家馱下山，畫面多多少少有點兒......
寧不凡輕輕拍了拍拓跋蓉的小腦袋，拉着她的手，一路往山下走，輕聲道：
“走人間，看人間，處處是人間。既然你以新的身份走入人間，便該拋去過往，重新活過一遭，唯有如此，方能融入人間。我說過，我不是你的主人，你自然也不是我豢養的坐騎與寵物。”
“我讓你喚我哥哥，你便是我的妹妹，在這座江湖上，我不需要你來保護我。若是有朝一日，江湖上有人要欺負你，你便與我說，那些欺負你的人，總得先問過我的劍，再問過我。”
拓跋蓉輕輕頷首，安靜傾聽。
在這一刻，她忽然覺得，三千多年的漫長等待，很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