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縱然心中有很多疑惑，他們卻也很識趣的沒有多問。
寧不凡掂了掂酒壺，撥開酒塞，飲了一口，心頭有些惆悵，記得上次飲酒，還是與白凡對飲。
白凡曾對他說，要想尋回丟失的記憶，便該走入人間，融入人間，成爲人間。
這條路，漫漫而修遠，不知何時才能上下求索。
鬼哥似乎想起了什麼，忽然皺起眉頭，仔細打量着拓跋蓉，沉吟道：
“我聽說......八九個月前，有位從極寒之地走出來的女子，年歲不大，卻有一身蠻力，行走於嶺南、秦嶺等地，擊敗了不少江湖好手，其中不乏一品。據說這位女子，人稱雪山女俠，也喚作拓跋蓉。”
猴兒接過話茬，微微頷首，“據江湖傳言，雪山女俠的年歲不大，有說十一二歲的，有說十四五歲的。”
說完話後，便將目光放在蓉兒身上，仔細打量。
這兩位鏢師，算是老江湖了，消息極爲靈通，相對而言，琳兒與宮雪對於天風國的江湖事情，倒是知之甚少。
不過，這並不影響她們心中同時升起一個念頭。
莫非，這位嬌小可愛的小姑娘，就是傳聞裏連一品都能擊敗的雪山女俠？
這個念頭，如同銀河倒灌，在她們心中翻江倒海。
拓跋蓉掰着手指頭算了又算，眨了眨眼，俏皮道：“我十六了。”
此言一出，相當於承認了身份。
幾位鏢師聞言，倒也沒有覺着詫異，在他們眼裏，這位雪山女俠在江湖上，已然是高不可攀的人物，可天機榜首他們都見識過了，自然也不會因雪山女俠而變色，更何況，這位雪山女俠俏皮可愛，像是個懵懂無知的單純孩子，頗討人喜愛。
宮雪則是對拓跋蓉生出極大興趣，拉着拓跋蓉的小手就開始問東問西。
湖水潺潺，黃葉飄飄。
一行人整裝待發，沿着驛道前行，在夜幕降臨前，途經黃田城。
黃田城雖不是什麼兵家重地，卻是自南往北的客商的必經之地，黃田城外二十里，有一處關隘，坐落於兩山之間，因其形似黃魚，得名黃魚關，只有過了這處關隘，才能走入南陽郡、走入中原地帶。
往年裏，天風國商道暢通，從不管控，但隨着這兩年戰事將起，官府對過往客商管制極嚴，從燕國方向過來的客商、鏢隊等，需得拿到黃田府尹的手文行書，才能暢通無阻，這也是走入中原的最後一道屏障。
順豐鏢局初開商道，最大的目的便是爲了打通來往天風國的關節，而打通關節，最簡略的法子便是拿出金銀等物行賄。
因而，一行人等暫且歇腳於黃田城，琳兒當即着手行賄之事，喚了些人手，僱了輛馬車，帶着滿滿一車的貨物，去尋黃田府尹磋商過路之事。
按着琳兒的話說——此次破財免災，可換得日後暢行，是一樁好事兒。
實際上，順豐鏢局運往天風國的四車貨物，只是想借此在江湖上打出名聲，這四車貨物裏裝的也不是什麼犀牛皮，而是無數珍奇珠寶，本就是給秦嶺、南陽、武陵、江南四郡的太守備下的。
早在遇見寧不凡之前，琳兒便將滿滿一車貨物送給了秦嶺郡守，因此才能無虞過路江北城，而此次經由黃田城，便是要借黃田府尹之手，將這些珠寶遞交給南陽郡守。
這條行鏢之路，實際上是行賄之路，在官府的暗中照應下，只要避過些山賊流寇，便沒有多大險情，只要這條路打通了，在四郡官府的宣揚下，順豐鏢局的名望便會急速暴漲，因而在往後很長一段時日，來尋求順豐鏢局運送貨物的富貴豪紳便會絡繹不絕。
與其說宮保是順豐鏢局的鏢頭，不如說宮保是個天資聰穎的商人，按照他的說法——做生意嘛，送出去的錢財越多，賺來的便是越多，最來錢的法子，便是官商勾結。
翌日，天色微亮。
忙碌了一整夜的琳兒順利的取來了手令，領着人手回返，招呼衆人，出了黃田城。
半個時辰後，過路黃魚關之時，明明出具了手令，卻依然遭了官兵的刁難，拓跋蓉揮着小拳頭，興沖沖的躍下馬車，卻被琳兒攔腰抱起、拖了回來。
寧不凡饒有興致的瞧着這一幕，心中升起許多感悟。
江湖上的人遇到坎坷，都想憑藉手中的刀劍劈開一條路，卻並非所有人都有披荊斬棘的魄力，譬如順豐鏢局的人，他們身處江湖，雖然敢以死與數倍於己的山賊搏命，但遇見了零零散散的攔路官兵，卻還得低聲細語的拿出金銀買路，他們或許沒有魄力，但他們更爲真實。
一路殺過去，固然暢快，但總有很多時候，都得爲後路着想，順豐鏢局要做的不是一錘子買賣，而是往後數年、十數年的生意，自然得打點好這些攔路的官兵。
無論何時，廟堂都是壓在江湖肩上的一座高山，這座巨山，可以是規則、也可以是法度，像是一把枷鎖，牢牢的鎖着所有人，讓他們不得自由，都得活在規矩裏。
而廟堂肩頭上，也壓着一座巨山，那就是天地與人間。
或是一場大洪水、一場大地震，輕而易舉便可以撕裂廟堂定下的各種規矩，這種無可比擬的力量，被所有人稱呼爲天道偉力，也是因此，自數萬年前武道昌盛之後，纔會有越來越多的大修行者想要探尋這片天地。
寧不凡抱劍閉目，不斷思索。
若要尋到大自由，便要打破官府的枷鎖，打破天地人間的枷鎖，得見大自由。
可這無數年來，一批又一批前赴後繼的江湖人，他們一直在尋覓的大自由，究竟是什麼？
武道之境跨入一品，便可凌駕於廟堂定下的規則之上，這不算是自由，武道之境跨入不惑上，便可與天地之力並肩而行，可這也算不得自由。
因此，窮盡所能的先輩們，纔會創立出天順地仙之境，可事實證明，天順地仙創立的小天地，並非打破枷鎖之後的大風流，也並非是窺見真實的大自由，他們只是將自身變成了枷鎖，這是一條完全失敗的道路。
忽然，寧不凡睜開雙眸，似有所感，輕聲自語，“我的肩頭不該有山，我該成爲人間的山。”
我是人，也是山，這纔是真正的仙——紅塵仙。
走入人間的路，便是成爲人間的山，成爲一座壓在所有人肩頭，讓他們不得喘息、不敢凝望的巍峨高山。
一個人的自由，需要以無數人的自由來交換，這才叫大自由。
這是一個很殘酷的真相——我既然打破了無數枷鎖，成爲了人間的高山，便不該容許另一座高山的出現，只要另一座高山出現，便會成爲我的枷鎖。因此，這個人間，有且只能有一個真仙（紅塵仙）。
原來......這纔是爲何紅塵仙傳道於人間、卻只傳至不惑上的真相。
人間出現紅塵仙，肩比天高，天道惶恐，它同樣無法容忍能夠打破枷鎖的紅塵仙出現，這纔想方設法的殺死紅塵仙。
無數年來，與天對弈的，原來......只有祂一人。
‘咔嚓——’
一聲脆響。
寧不凡的二品聞道之境，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忽然跌落至三品地坤之境。
這一刻，所有人似有所感，轉頭看向寧不凡。
他們隱約發覺，這位寧先生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讓他們......望則生畏。
寧不凡緩緩呼出口氣，心頭平靜。
他離紅塵仙，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