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蟬聲且送陽西 >第1042章 狗哥的感慨
    天譴之地外面,是一片被燒的焦黑的大地,北行五十里,才能見到一處綠意盎然的山頭,有山的地方,便該有水。

    一條鋪滿碎石的清澈小溪,沿着山腰歡快奔流,連綿至山腳。

    山腳下,溪畔前,坐落着一座簡陋的小木屋。

    陳子期走入天譴之地後,藍喬與大黃狗便在此處安居,九年光陰一晃而過,一人一狗倒也過得怡然自得。

    藍喬從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變成了個喫苦耐勞、勤勞能幹的淳樸姑娘,起初那幾年,藍喬過得還是十分苦楚,洗衣做飯倒還好,拾柴捕獵這些事兒,實在是的做不來。

    於是,大黃狗也不見外,直接將拾柴捕獵的活兒攬了下來,不僅每日都會抓來飽腹的獵物,還會挑揀些口味不錯的野菜,更有甚者,藍喬某次患了風寒,眼看着高燒不去就要一命嗚呼了,又是大黃狗,只用了幾個時辰便來回奔襲八百里,採來了草藥熬製成藥膳,爲藍喬端到榻前,悉心照料二十餘日,保下了藍喬的小命。

    藍喬那時才明白,什麼叫做——一狗在手,天下我有。

    上能行醫,下能拾柴,任勞任怨不說,似乎什麼都難不倒它。

    其實啊,狗哥也就是不會說話,它若是學會了說人話,將那天機榜上前十名一道拉來,都不是它的對手。

    天機榜狗,真當是說笑呢?

    先是從寧立那兒,學到了三卷天書上面記載的無數祕法,承繼道門與儒門。

    又被劉嬸拉去試毒,承繼醫毒之道。

    張伯打獵的時候老是帶着大黃狗,這經年累月下來,大黃狗的捕獵技術,那可是神乎其神,莫說野兔野豬了,天上飛的水裏遊的,你想喫什麼,都能給你弄過來。

    王大爺臨走前,還爲大黃狗洗經伐髓,將數百年領悟的劍意盡皆留在大黃狗體內,可以說,狗哥體內流淌的,那不是鮮血,而是劍意,什麼桃花劍陣清水劍意的,一爪子就能拍散了。

    也就是李嬸,藏着掖着不肯將御獸之法教給大黃狗,要不然,那狗哥一入山林,就成了萬獸之王,一朝動怒,萬獸奔騰,數百年前的蠻族之亂又得重演。

    估摸着,李嬸也是怕人間再起災禍,纔不肯傳授。

    哦,對了,說到這兒就不得不提上一句。

    八年前,藍喬趁着大黃狗睡熟了,實在是按捺不下心頭的好奇,偷偷摸摸的將大黃狗兩腿掀開,這才發現,大黃狗,原來......竟然是個母的。

    按理說,這得喊上一聲狗姐,不過......狗哥狗哥的,都喊習慣了,也不好再改口。

    不得不說,寧不凡與陳子期也真是個缺心眼兒,這麼多年了,也沒想着給狗哥尋個對象,不過,話又說回來,狗哥腦子這麼好使,若是真有這份心思,早就自個兒去找了,還是眼界太高了,瞧不上俗世裏那些個只會犬吠的慫貨。

    就這樣,一人一狗相依爲命,一天又一天過去。

    山上的日子清閒的很,最難忍受的,便是沒人說話,藍喬動了歪心思,每日拿着木炭在地上寫上七八個大字,教狗哥識字說話,雖說成效甚微,卻也樂此不疲。

    燕十三破境入不惑之後,隔三岔五便來探望,手裏總是提着沉甸甸的東西,要麼是女子穿的衣物,要麼是一些糧食藥物,倒也算是貼心。

    第一次來的時候,燕十三瞧見藍喬板着臉教狗哥認字的畫面,愣是半晌沒反應過來,他以爲藍喬是瘋了,從那以後,他說話做事都小心翼翼起來,直到幾年之後,當燕十三再一次造訪,大黃狗一邊拍着燕十三的肩膀,一邊以沙啞艱澀的嗓音說道:

    “呦,小老弟,又來了,帶啥好東西了?”

    燕十三以爲是自己瘋了。

    狗怎麼能說話呢?

    其實,人能學狗叫,狗自然也可以學人說話,只要擁有足以媲美人類的智慧,再加上一個耐心的老師和充足的時間,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

    進度雖然緩慢了些,但在藍喬不遺餘力的教導下,倒也像模像樣起來,雖然言語不算邏輯分明,但撿上一兩句簡單的話,也能說得出口了。

    這一日,秋意正濃。

    一道劍光掠過荒蕪山脈,悠悠落在溪畔前。

    院子裏,藍喬正翹着二郎腿,一邊愜意抖腿,一邊嗑着瓜子兒,毫無往日千金小姐的姿態,她擡眼望去,恰好瞧見天上劃過的那道明亮劍光,疑惑道:

    “燕大哥三日前剛走,怎麼這就來了?”

    藍喬扔了手裏的瓜子殼,拍了拍手,輕輕踢了下腳邊臥着的大黃狗,隨口道:“狗哥,去接一下。”

    大黃狗慵懶的打了個哈欠,起身後先是抖了抖身子,正要移步,卻是忽然一愣,鼻子略微動了動。

    這股氣味,不是燕十三的,像是......

    ‘咯吱——’

    院門忽然被推開。

    一位黑髮如瀑的年輕男子,緩緩跨過門檻。

    他身上披着的是不知從哪兒偷來的黑袍,手裏抓着一張白玉棋盤,身後一柄赤紅長劍懸浮半空,滴溜溜亂轉。

    “我回來了。”

    只是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讓藍喬呆在原地,眼裏盡是驚喜與難以置信。

    正是走入天譴之地將近十年的陳子期。

    藍喬緩緩平復心中的激動,以滿不在乎的語氣說道:“哦。”

    她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爲何,竟然什麼都說不出口。

    凡人的一生,能有幾個九年,萬千女子裏,又有幾個能爲一句話而足足等待九年。

    數千個日夜,每一日藍喬都在告訴自己,不要想念陳子期,他可能會死在天譴之地。

    這並不是詛咒,而是她已經做好了,等待一生的準備。

    她不敢懷抱希望,因爲希望越大,失望便是越大。

    可是,驚喜來的太過突然,在不知不覺間,藍喬連自己的臉上沾滿了淚水都不知道,還強忍着歡喜,以不在意的模樣來迎接陳子琪的到來。

    這一幕,對於陳子期而言,無限感傷。

    他忽然意識到,九年前對藍喬說的那些話,是不是有些殘忍了,心中的慚愧與內疚,也讓他無法將藏在心頭的話說出口。

    兩人就這麼平靜對視,良久無聲。

    最終,陳子期走到藍喬身前,俯下身子,深深吻下,似乎是要以最簡單的方式,敘述這數千個日夜的相思之苦。

    這一幕,自然是感人的。

    不過,他們似乎忘了,狗哥還在旁邊臥着呢。

    大黃狗看着這對神仙眷侶從屋檐下一路吻到了牀榻上,無奈的搖了搖頭,感慨道:“這兩個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