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蟬聲且送陽西 >第1068章 那一劍的風情(上)
    涼月銜枝,夜風微涼。

    寧不凡講了許多個胡編亂造的故事,終是將小小哄入睡夢,躡手躡腳走出臥房,輕輕合上房門,走至屋檐。

    屋檐下,有一處佈滿青苔的低矮臺階。

    雲瀟瀟坐在臺階,撐着下頜,癡然望月。

    寧不凡看了眼屋檐下襬着的竹椅,旋即收回目光,走到雲瀟瀟身旁坐下,“我......”

    話剛出口,便被雲瀟瀟打斷,“你是白先生還是寧小子?”

    寧不凡微怔,心中暗道,我若是白先生,你便得喚我師尊,小小卻喚你老祖宗,這輩分差的也太遠了。我若是寧小子,說話之時,還得喊你一聲‘雲祖’,這更是喊不出口。

    雲瀟瀟目光狡黠,輕輕眨眼,望着寧不凡的側臉,柔聲道:“我希望你是寧小子。”

    寧不凡回以凝望,遲疑道:“你......不想再見到白凡?”

    雲瀟瀟微微搖頭,沉默下來。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因爲喜歡。

    就像夜空中那抹朦朧的白月光,明明在某一刻,真的映照在雲瀟瀟的身上,可她知道,那不是她的月亮。

    三千多年前,一位名爲雲櫻的年輕姑娘走上白玉山,見到了一位風華絕代的白衣仙。

    可喜,仙人未婚娶。

    可恨,山上有羨魚。

    數千年來,羨魚姑娘不死不滅,飽經磨難,是天下最可憐的人,但云瀟瀟卻由衷羨慕這個可憐人。

    仙人啊......

    何不撫我頂,讓我受長生?

    女子芳心,最是難猜,寧不凡不知道雲瀟瀟爲何要沉默,但他隱約看出,雲瀟瀟的興致不高,以爲是她對幾位同門師兄先後離去而感到傷心,於是安慰道:

    “我們都是要死的,沒有人能永遠活着。秋葉凋零,春風再生,只不過是些尋常事,沒有什麼好悲傷的。”

    求生不得總比求死不能要好,好很多。

    雲瀟瀟呼出口氣,似乎釋然了些,“白先生曾經說過,死亡是涼爽的夏夜、漫天的晚霞。我若是死去,想要變成夏夜,與烈日耳語,與銀蟬作伴,閒心忽來......還能遞風人間。”

    寧不凡微微斂袖,忽然想起一位紅裙姑娘,輕喃道:“若是如此......也是極好。”

    人間的晚霞,人間的夏夜,都是極好的風景。

    只是苦了,看風景的人。

    寧不凡斂去思緒,看向雲瀟瀟,“我要去做些事情,見幾個人,”

    雲瀟瀟微微頷首,“小小留在這裏,我來照顧就好。”

    寧不凡起身欲走,身形稍頓,囑咐道:“她很喜歡聽故事,每次入睡前,都要聽。”

    “好。”

    寧不凡想了一會兒,又道:“她睡覺的時候,總是踢被褥,夜裏天涼,你要看護好,莫要讓她着涼。”

    “好。”

    寧不凡朝外走去,剛走兩步,忽而回頭,繼續道:

    “這兩年......都是我照顧她,明日起來,她發現我走了,肯定要哭鬧,你要告訴她,她的父親不是不要她了,而是出去辦些事情,很快就會回來。”

    雲瀟瀟搖頭失笑,“你還走不走?”

    寧不凡點了點頭,輕微踏前一步,身影頓化雲霧消散。

    雲瀟瀟瞧了眼天色,伸了個懶腰,起身朝臥房走去,剛上臺階,便聽到身後有人喚道:

    “對了,小小年幼,生性頑劣,閒暇之時最愛爬樹捉鳥、下水捕魚,總有擦傷,你屋裏頭......有沒有傷藥?”

    雲瀟瀟被嚇了一跳,轉身看到寧不凡復又回返,不禁嘆了口氣,惱道:“有!”

    聞言,寧不凡稍稍放下心來,正要走時,雲瀟瀟忽然說道:

    “我帶過的孩子,比你見過的人都多,將小小交給我來照看,有什麼放心不下的。你還有什麼沒說完的,趕快說了,莫要來而去反,挺嚇人的。”

    寧不凡將腰間繫着的望斷簫拿起,遞給雲瀟瀟,說道:“琴棋書畫很好,莫要讓她學劍。”

    雲瀟瀟接過望斷,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你又不是不回來了,說出這些話,像極了遺言。”

    寧不凡猶猶豫豫,走走停停,試探道:“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要不......我在這兒待幾天,等小小適應了村裏的生活,我再走?”

    雲瀟瀟無語凝噎,直勾勾盯着寧不凡,不斷打量,似乎在說——原來,這就是仙人?

    ......

    幾日之後。

    極寒之地,太行山脈。

    不知爲何,四季皆春的太行山,竟然落了飛雪。

    稻田的麥子被凍死了一茬又一茬,潺潺流淌的河水,漸漸覆上薄冰,綠意盎然的樹林,漸漸凋謝泛黃,在風雪的侵襲下,似乎過了一層薄霜。

    呼吸之間,便會吐出大片熱氣,寒意肆虐。

    拓跋木要走了。

    對於南宮路凡而言,這是一件很悲傷的事情。

    相處十餘載,她已經將太行山脈當成自己的家,也將拓跋木當成父親一般的人物。

    獨孤日天換上了一身白裘,緊了緊衣裳,輕聲安慰道:

    “守墓人的職責就是護衛龍脈,又有數千載一晃而過,不生不死的活着,只是煎熬。對於拓跋木老前輩而言,能夠消散於人間,是一種解脫,亦是自由。所以啊......莫要太過傷心,該開心纔是。”

    話雖如此,但南宮路凡卻狠狠瞪了眼獨孤日天,“太行山養了你十餘載,你能說出這話,真是沒良心!”

    獨孤日天撇了撇嘴,心中好笑,“砍柴、澆水、種地、收糧、採藥、煮飯、添柴、醫人......哪樣不是我做的?我給你們當牛做馬十餘年,毫無怨言不說,咋的還沒良心了?”

    南宮路凡輕輕跺腳,咬牙道:“我不管,反正你就是沒良心!”

    與女子講理,實在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因爲,大多數的女子,在生氣的時候,都是不講理的。

    獨孤日天聳了聳肩,也沒打算與南宮路凡計較,正要說兩句話緩和氣氛,忽而眉頭一皺,看向遠處,“嗯?”

    南宮路凡氣鬱難消,惱道:“嗯什麼,我說的不對嗎?”

    獨孤日天低眉思索半晌,正色道:“方纔......天地輕微顫動,似有貴客登門。走,咱們去瞧瞧。”

    說着,他就要往山腰處走。

    南宮路凡哼了一聲,慢悠悠跟在獨孤日天身後,“這偏僻的地界兒,還能有貴客前來,我纔不信!”

    ......

    山腰處,院子裏。

    風雪飄落,寧不凡踏雪而來。

    拓跋木似乎並不覺得意外,緩緩從椅子上站起身,面朝寧不凡,屈膝俯首,行了大禮,恭聲道:“徒兒李小道,叩見吾師!”

    寧不凡望着身子佝僂、白髮滄桑的拓跋木,沉默一陣,說道:“我是寧鈺。”

    拓跋木笑了笑,仍是跪地不起,語氣中帶着數千年的滄桑歲月,輕聲道:“是,師尊。”

    三千多年過去,當初的少年已經成爲白頭翁,卻從未改過初心。

    他是拓跋木,又名李小道,紅塵仙最虔誠的弟子。

    人如其名,上山求道、下山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