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沒有聽從師尊的話去閉關，而是再一次下山幫一戶家找回了丟失的家養的牛羊，回來後師尊對他說的話。
言辭很直接，但語氣並沒有帶着斥責,是和往常一樣的淺淡，就像是一個長者把道理講給你聽，能不能聽進去，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她沒有多少在乎。
應潮生跪在冰冷的玉石上，心想，或許自己真的不適合修仙吧。
他就是愛管閒事，就是放不下塵世帶着煙火氣的熱鬧，不願意靜下心來修煉，甚至還會把出去做了何事，看到了何種美景都一一說給師尊聽。
或許這樣的帶着煙火的小事會讓師尊笑笑呢。
原先他很喜歡這樣做，只是每次說完，師尊的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有時候還會說一些他不贊同的話，漸漸的，有了失落，更再次之後，徹底歇了逗師尊一笑的心思。
雖然應潮生在修煉上沒有下多少功夫，但他偏偏天賦極好，來年的九州大比得了前十，進了仙盟學院。
本性與生俱來，越是想要改變，越是強烈。
爲了磨練自己的心性,他進入仙盟學院之後便潛心修煉，歷練更是剋制本性，儘量做到師尊那樣波瀾不驚無悲無喜。
無數個寂靜無聲的夜裏，他冷冷清清的面容上會浮現一兩分煩躁。
心底有一種叛逆在滋生。
他並不想要成爲師尊那樣，對所有人的都是一樣的態度，沒有一個人是特殊的。
可師尊在他心裏是特殊的是唯一的，是不一樣的。
一開始只有莫名其妙的煩躁，後來這種煩躁漸漸成了不甘心，不滿足。
他想知道自己在師尊的心中是否也是不一樣的。
念頭一起，就再也壓不回去了。
加上他天生的脾性，總是惦記這件事，最後在歷練中被魔物鑽了空子，倒在了這片山谷中，再次醒來成了一個不人不魔的怪物。
不過，也不全然都是壞處。
比如，此刻他又見到了師尊，還看見了她臉上出現了曾經沒有的表情。
多難得。
“你......”
白顏怔怔看着跪在面前的人,沒想到自己親手刺傷了自己的弟子，更沒有想到他變成了這般模樣。
若不是當時他渾身都是魔氣籠罩,她也不會沒有認出來而誤以爲那個拿着明月的小姑娘是應潮生。
現在他是人是魔都沒關係,只要還是他，只要活着，就好。
只是應潮生知道他活不了了，自己的身體他最清楚。
本來就是被魔物侵入了身體，在神魂被吞噬的時候，他靠着頑強的意志和那份一直沒有表明的執着，纔會在最後的時刻用一抹殘魂反客爲主吸收了魔物，僥倖活了下來。
自此便陷入了無休止的沉睡之中。
直到一個多月前，他被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力量喚醒了，卻失去了記憶，又陷入了沉睡，直到前幾天才醒過來。
忘記了大半事情，甚至不知道那段時間是不是在沉睡，還是身體被人控制着去做的別的事情了。
否則也不會有高階魔物稱呼他爲魔主。
這些天借來的時光，該用完了。
白顏想把他扶起來，應潮生拒絕了。
“師尊，弟子還有話要說。”
白顏對這個弟子最爲了解，看他這樣瞬間心中就明白了，眼眶第一次溼紅起來。
她當初看到應潮生的命燈滅了，沒有哭，更沒有這麼難過，眼下心底像是被手掌狠狠攥住了，細細密密的疼蔓延全身。
“弟子的命是師尊救下來的，弟子很感激，能成爲您的弟子，是我前世修來的福氣。”
應潮生身上的魔氣慢慢淡下去，面上帶着淺淺的笑容，如同開在春日暖陽下的雪白梨花。
“可惜，弟子不爭氣，大大小小的錯犯了許多，總是讓師尊失望，每次跪在您面前的時候，弟子都在想，我可真該死，又惹師尊不高興了......
您的表情一如既往冷淡，讓我知道您沒有不高興，就好像無論我做錯了什麼，您都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有天我想，有沒有什麼事情能讓您臉上出現不一樣的神情呢。
於是弟子犯錯的頻率更加頻繁了，師尊您卻一次都沒讓弟子如願......”
白顏眼中閃過不可置信，原來當初是......這樣子的。
可......
她半蹲下，面上早已經沒了往日的冷漠，就連聲音都染上了春風裏的溫柔：“我從未對你失望過。”
從來沒有！
應潮生抱着明月劍，笑了，笑的眼角都帶着淚花：“師尊，弟子還想問您......”
白顏斂下眼底的難過，道：“你說。”
應潮生還是第一次見到面無表情的師尊臉上出現其他的表情，一瞬間覺得那句話說不說也沒有多大意義了。
都要走了......
“您對弟子，與其他人是不一樣的吧？”
可還是想要知道答案，想要在師尊心中留下一星半點。
剎那間，白顏心如刀絞，尚未說話，就看到應潮生雙手撐地，重重磕了三下。
“師尊，弟子......在此別過。”
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已經不想知道了，這樣就很好了。
最後一個字落下，他的身形開始虛化，一直緊緊抱在懷裏的明月劍“哐當”一聲滑落，砸到了地面上。
“應潮生！”
白顏伸手要抱住他，雙手卻穿透了應潮生淡化的身體，撲空差點摔倒，好在被旁邊的林霜降及時攙扶住了。
應潮生的嘴巴張張合合，只是一絲聲音都沒有傳出來。
“不一樣，你與旁人不一樣......”
你是我白顏唯一的弟子，怎麼樣都是特殊的。
可惜化作點點星光消失在風中的應潮生，聽不見了......
落在地上的明月劍，在應潮生徹底消失那一刻，一聲清脆的斷裂聲響起。
明月劍斷了。
當初被主人抱在懷裏愛不釋手，與主人並肩作戰看盡世間繁華的明月劍。
斷了。
白顏輕柔拾起斷裂的明月劍，眼底全是苦澀和傷痛。
明月照不盡離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