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刻鐘後,謝齡的神識被觸動:有人正靠近這片竹林。
兩個人。
一者竹青色衣衫,搖着個扇,還撐了把傘。傘是爲另一人撐的,那是一名女子,身上穿着潔白的道袍,模樣秀麗溫婉。
是越九歸和溫嵐。
謝齡神情變了變。他可記得,在出來之前,溫嵐還好好在客舍待着呢。
那兩人走近了。謝齡坐在院子裏沒動,聽得越九歸一邊同溫嵐說話,一邊打開院門。越九歸滿臉笑容,冷不丁扭頭看見院子裏坐着個人,被嚇了一跳。
謝齡這才起身:“越師弟。”
“師兄!”越九歸反應很快,掛上一副像極了好不容易見了孃的表情,激動走向謝齡。
溫嵐在門口張望兩眼,笑笑說:“這位便是你說的陳師兄了?”
“對對!”越九歸衝溫嵐點頭,回過頭擡手重拍謝齡肩膀:“師兄你沒事吧?青山書院的人沒對你做什麼吧!我在祕境裏找了你好久!”
謝齡沒想到這人表演慾如此重,忍了又忍,用安撫的語氣道:“沒事。”
越九歸:“可讓我擔心了!”
“真是不好意思,我怕同你匯合,青山書院的人會傷你。那些事情已經過去,便不提了。”謝齡將越九歸的爪子從肩頭扒開,退後兩步,瞥了眼溫嵐,“不打擾你們。”
“什麼打擾?你你你你誤會了!溫姑娘只是對我的法器感興趣,所以我們才約到這裏。”越九歸眼睛瞪得奇大,迅速瞥了溫嵐一眼,神情略慌張。
謝齡心說你現在該做的不是和我解釋,是反思人家爲什麼只對你的法器感興趣。他不和越九歸多說,足尖一點,越牆而出,飛速掠遠。
越九歸望了會兒他的背影,撓撓腦袋,不好意思地衝溫嵐一笑:“我師兄他喜歡開玩笑,你別介意。”
“別站門口,進來吧,我給你看法器。”
各門各派妖獸狩獵數量排行出來了,清吾山拿了第一,人間道排在第二,瑤臺境勉勉強強擠進了前五,青山書院竟是前十都沒上。
謝齡在大殿外看見這個榜單,對結果甚是滿意,轉身去了山下小鎮。
時值正午,陽光熾盛,家家戶戶屋上升起炊煙,飯菜的香氣飄滿街頭。
食肆也熱鬧。謝齡選了一家還有臨窗空位的坐進去,要了一壺名字看上去順眼的茶,點了兩葷一素三道菜。
等菜的過程中,謝齡賞起街景。來來往往的人各異,有的匆匆忙忙,有的安然愜意,有的攜家帶口,有的形單影隻,有的進了胭脂鋪子,有的買面買米。人間畫卷美不勝收。
可看着看着,謝齡忽又想起古松和崔嵬來——他瞧見了一個平湖劍派的弟子。
這心思一下收不回來了。他想,古松和崔嵬兩人在某些細節習慣上是極相似的,比如離開時,都喜歡說一句“走了”。這可能是巧合,但謝齡更傾向於否這個答案。
可若如此,又是如何到了一人要殺另一人的地步?
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還是曾經試圖殺人越貨?不對,都不對,且不說古松的爲人不會做出這種事,從崔嵬對人間道弟子的迷惑態度也能判斷出。
恩怨糾葛應當是純粹侷限於兩個人之間的,崔嵬喜歡針對人間道弟子,是一種偏怒。
複雜,糾結。謝齡反覆咀嚼着兩個詞,感慨這裏面曲折彎繞太多。
“陳兄。”
近旁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陳兄在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這聲音頗爲耳熟,還有一隻手伸了過來,在他眼前晃悠。
謝齡回神且回頭,視線裏出現的赫然是蕭峋那張大臉。
蕭峋銀髮高高束成馬尾,赤紅衣衫穿得鬆鬆垮垮,單手支頜坐在對面,漆黑的眼眸瞬也不瞬凝視住謝齡。
蕭峋以爲謝齡會和古松說許久的事情,乾脆離開客舍,來到鎮上閒逛,不曾想逛着逛着,竟逛見了謝齡。
他本又驚又喜,但坐到這裏已有片刻,喚謝齡已有數聲,卻沒吸引來注意,不免由驚喜變成氣惱。
“蕭道友怎麼在這裏?”謝齡朝四下看了一圈纔對上蕭峋的視線,想到自己現在的身份,口吻顯得生疏。
蕭峋聽後更氣了,偏偏謝齡又極在理,只好把氣吞回肚中。
“自然是來喫飯。”蕭峋悶悶說道,“人太多了,空座難尋,不知陳兄是否介意和我並桌?”
謝齡也不是沒用“陳河”的身份和蕭峋喫過飯,回答說:“不介意。”
蕭峋:“那真是多謝了。”
日光透過花窗打在桌上,將木材的紋理照得分明。蕭峋曬在這陽光下,一頭銀髮極亮。謝齡見他有些炸毛,以爲是太熱所致,倒了杯茶推過去。
蕭峋不客氣,一口氣喝掉半杯。
謝齡又招來小二,讓蕭峋加菜。蕭峋問謝齡他都點了些什麼,然後一連點了四五道,待小二去廚房傳菜,心想謝齡對自己還是好的。
他突然發現自己不氣了,看了謝齡兩眼,懶懶趴在桌上。
這一頓飯喫得很慢。蕭峋喫飯本就慢吞吞是一個原因,點的菜多又是一個原因,謝齡想待到陽光稍弱一些再離開,是第三個原因。
大約一個時辰後,天氣在謝齡的盼望中轉陰了。蕭峋搶在謝齡前結賬,跟在謝齡之後走出食肆。
沒有祭典、並非年節的小鎮無甚熱鬧可言,又是夏日,天氣炎熱,路旁更是少見支攤。謝齡同蕭峋走了許久,總算遇見一個。
r/>
蕭峋見狀很是驚奇:“你買這個做什麼?”
“帶回家,給我兒子。”謝齡答得很是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