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齡的脣柔軟溫涼,輕觸之後便欲深嘗。蕭峋鼻尖抵上謝齡鼻尖,但寂滅境的修士動作如何之快,在這人試圖貼得更近之前伸手捏住他後頸,提溜狗崽似的將人給拎開。
可蕭峋反應也不慢,他本就有一隻手抓在謝齡手上,再用另一隻握住謝齡的腰,把人往下一帶,壓在草地上。
他漆黑的眼眸瞬也不瞬望定謝齡的眼,背後的黑色霧氣消散融進夜幕裏。山野間歸於寧靜,星辰的光芒照透重雲,夜空又變得璀璨,唯餘四面的斷枝殘石,昭示着先前發生之事。
謝齡同蕭峋對視,終於發現這人的些許異常。他的眼眸太黑了,像一滴乾涸的墨,不映照任何光芒。這樣的異常,謝齡前些時日纔在蕭峋身上見過,可現在又比那時好很多。
蕭峋是清醒的。他清醒着對他做了方纔的事。謝齡抿脣,就着這傢伙握住自己的手,一記反扣,翻身而起,把人摁在草叢裏,爾後丟開蕭峋的手起身,快步走向雲舟。
他本滿腹疑問和憂慮,眼下什麼都不想說了,反正九道雷劫渡完,這人已是神心空明境,無需再擔憂什麼。
但謝齡有心離去,有人卻不樂意。蕭峋緊隨在後,拖長語調喚道:“師父——”
“師父生氣了嗎?”蕭峋問。
謝齡停下腳步,沉聲說道:“你還知道我是你師父。”
“那又如何?”蕭峋道,“雖說有句話叫一日爲師、終身爲父,但你我相識的時日也才兩月,我又非年幼無知的小孩,這情分怎麼都算不上是父子吧?”
誠然,這話很合謝齡的觀念,在他原先生活的世界裏,師生師徒之間發生點什麼稀疏平常,但這不代表他可以接受蕭峋,他一直將蕭峋當成小崽子看待。謝齡萬分頭大,舉目四顧,神情複雜,但當轉身,便又成了那個眉眼清冷的雪聲君。
謝齡看定蕭峋:“我可以當作這是你的胡鬧。”
“可我是真心。”蕭峋反駁說道,眸光堅定。
謝齡一時無言。蕭峋眸底的幽黑在言語間消失了,眼眸重回清亮,卻也倔強。謝齡心情難說清,爲數不多能理清的想法是:把這小崽子打一頓。
/>????可又不能真打,唯有將身一轉,丟下一句:“你也說了,我們才認識兩個月而已。”
“時日短又如何?我是真心喜歡你。”蕭峋在他身後說。
謝齡只當沒聽見,大步向前。
“謝齡。”蕭峋喊道。
謝齡步伐衣袖。
蕭峋垂下眼眸,掀起之時亦邁開步子,三兩步追上謝齡。
謝齡今日穿的是他挑的衣裳,素白地滾銀邊,袖擺衣襟繡着淡墨梅花,襯得人愈發清俊雅緻。可眼下風將衣袂吹開,在幽彌的夜色裏起跌旋落,卻盈滿冷意。
蕭峋很久沒被謝齡如此冷淡地待過了。他心緒悶悶,但不後悔。說開了也好,省得謝齡日後還拿他將小輩對待。他手越過在半空飄飛的袖擺,抓住謝齡手腕。
謝齡頓足,掙了一下,沒掙脫,冷聲道:“放開。”
“不放。”蕭峋抿脣,語氣有幾分重,爾後漸輕,“我不想放。”
謝齡沒說話,沉默地和蕭峋在這山林裏僵持。許久過後,他擡頭望了眼天空,回身問蕭峋:“這就是你所謂的喜歡?不管對方的想法,不管對方是否願意,都先抓到手裏?”
“我……”蕭峋啞然。
謝齡趁此劈了一記手刀在蕭峋手腕,震得他整條手臂發麻,不得不鬆開桎梏。
謝齡踏劍而起,但這一回,並非回雲舟了。
他向東面疾行。蕭峋腦中靈光一閃而過,意識到這人要去哪裏,忙施展御風術擋在他身前。
“你要回人間道。”蕭峋伸手攔住謝齡的去路,神情認真又嚴肅,“就算你惱了我,不同我去雪域了,也不能一路御劍回去!”
謝齡在和葉輕鴻交手中受了傷,雖然不重,但他身體本就不好,壓根兒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坐雲舟去吧,我陪你回去。”蕭峋道,見謝齡冷着一張臉不爲所動,耷拉下眉眼,放低語氣:“師父,算我求你了。”
謝齡現在很後悔,萬分後悔,當初就不該指這傢伙到自己門下。可轉念想到若他不收蕭峋,這懶散鹹魚的傢伙去了別的地方準捱罵,又有點兒心疼。算了,就不從這裏後悔起,從當初答應他參加點石會開始後悔。
謝齡心思轉得如飛,面上神情依然冷冷淡淡,瞥了蕭峋一眼,折返去往雲舟。
他一登上雲舟便步入臥房,再一甩衣袖,砰的拍上門扉。
他坐在屋中垂目調息。蕭峋在門口待了一會兒,去到舟頭,將雲舟啓動,然後坐進茶室,打坐療傷。
和葉輕鴻那樣的寂滅境一戰,蕭峋並非毫髮無損。
雲舟行駛的方向還是西。經此一戰,局勢更加明朗,而人間道必然不再是一方清靜之所,蕭峋不願謝齡在那養傷。
謝齡也想到這點,故而在發現蕭峋沒有更改雲舟目的地後,未曾說過什麼。
調理完畢,謝齡睡去牀上,但怕蕭峋那混賬東西夜闖,睡了一陣又起身,在門口設了個陣法。謝齡的陣法是依着葫蘆畫瓢,完全照搬書本,蕭峋若是想破,並非難事。他的主要目的是告誡和震懾,而蕭峋也算乖巧,這一夜沒有來擾。
翌日清晨,謝齡被生物鐘叫醒。他沒有賴牀,往自己身上丟了道潔淨術,起身下牀,穿衣束髮。
謝齡走去窗前。雲舟已行出巫山,不過眼下位於什麼地界,謝齡認不出,但景是好景,山水秀麗,便倚着窗賞景。
半刻鐘後,謝齡感到口渴,轉去桌前拎起茶壺。他就要倒茶,突然想起這茶是昨日的,今日蕭峋還沒來換,又放下。
一想到蕭峋,謝齡記起昨夜裏的事,心說不應當讓他繼續給自己送茶了,當即倒掉這壺隔夜茶,洗淨茶身內壁,往桌上置出火爐和水壺,燒起水。
水沸之後開始泡茶。謝齡喝不慣濃茶,指尖捻一小撮茶葉便夠喝一日。他往那茶壺裏撒了一撮金駿眉,注入大半壺水,稍待片刻,估摸着可以了,倒出一小杯。
茶湯的顏色比往日蕭峋泡給他喝的要深。
深就深吧,喝的是水,又不是它的顏色。謝齡暗道,茶杯送至面前,抿了一口,未曾料到味道竟有些澀。
謝齡不由蹙眉,盯着茶杯看了半晌,又盯着茶壺看了半晌,腹誹道:一定是茶葉放多了。
謝齡重新泡茶,這一回投茶的量比上回少了一半,泡完後一嘗,又過於寡淡了,完全品不出原本的甜味。
謝齡盯着這一壺茶又是許久,盯完之後把茶水倒空,喝起白水。
又不是衝奶茶,他纔不會太執着。
叩叩叩。
有人敲響門扉。
這雲舟上唯謝齡和蕭峋二人,謝齡在房內,敲門人自是蕭峋。
三下叩門後,外面的人道:“師父,我煮了過橋抄手,你要喫一點嗎?”
謝齡坐在窗下看書,沒搭理。他的境界在寂滅境,早已辟穀,根本無需人間飯食。
蕭峋在門外等了好一陣才走。
到了中午,蕭峋又來敲門,叫謝齡去喫午飯。
謝齡正自娛自樂自己同自己下棋,如同早間那般不曾做聲。
蕭峋又是等了好一陣才離去。
傍晚時分,夕陽如火,謝齡此刻什麼都沒做,坐在輝芒之中,閉眼假寐,素白的衣衫被染得絢麗透紅。他眉目靜好得像一幅畫,心中情緒卻翻涌如潮,翻涌之後,又不斷告訴自己要靜心。
——蕭峋在廚房裏燒飯,由於風向的問題,飯菜的香味一個勁兒往臥房裏飄。這傢伙手藝好,又拿捏準了謝齡的喜好,謝齡餓是不餓,但饞。
又不是非得喫飯才能生存。
你忘記你從前還覺得喫飯好煩,希望能發明如同貓糧一樣的人糧,一天喫幾十克直接對付過去?
現在你已經實現這個夢想了,甚至連人糧都不用吃了。你更是站在這個世界巔峯的寂滅境大能,怎麼能被區區幾道飯菜吸引!
謝齡將這些話翻來覆去對自己說,說完在心底大嘆,分外後悔昨日同意蕭峋的說辭,登上這艘雲舟。
蕭峋真煩。
叩叩叩。
未過多少時分,熟悉的叩門聲又響起來。
“師父,我把晚飯煮好了,出來喫飯吧。”煩人的蕭峋在外面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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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峋杵在門外,謝齡以爲他會和上兩次那樣杵許久,但片刻後,便聽得這人離開的腳步聲。
謝齡挑了下眉,撩起眼皮,鬆了一口氣。這傢伙耐心不佳,看來再冷兩日,就不會有那些想法了。他如是想道,但沒想到又過片刻,那腳步聲轉了回來。
蕭峋搬來一張桌子放在謝齡門口,四四方方的木桌,擺了足有七八道菜。
“難道就因爲我喜歡你而你不喜歡我,飯都不肯吃了嗎?”蕭峋揭開盛米飯的木桶,拿出兩個白瓷碗,往裏頭各盛了兩勺飯,”我煮了火鍋和松茸雞湯,你出來喫點吧。“
他嗓音低低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微的悶,就似他以往在謝齡那喫虧時一般。
這傢伙真的好煩。謝齡重新閉上眼。
聽得蕭峋又說:“還做了辣子雞、酸湯魚、乾煸土豆絲,備了你喜歡的檸檬茶。”
謝齡:“……”
你不如直報背菜單得了。
“你不喜歡我也就算了,它們也不喜歡了嗎?”蕭峋語氣依舊悶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