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涼沒有出聲，靜靜的聽着趙池城的控訴。
“你一定會說，那些孩子還小，司機和老師罪不至死。難道我的女兒就該死嗎？”
他轉過頭，咆哮道。“我的世界毀滅了，他們憑什麼還安然無恙的活着，那一點懲罰對他們而言，不過割發之痛而已。憑什麼，你告訴我，憑什麼？”
餘涼沒有回答，等到趙池城安靜了下來，才平靜道：“你的事情，我不知道怎麼審判，只能選擇順其自然。”
她拿出趙池城的審判書。
“你已經死了。”
趙池城沒有再說話，跪在女兒墓前，摩挲着女兒的照片。
“或許我最後能爲你做點什麼。”
餘涼上前，指尖在照片上輕輕的點了點。
照片裏的人一下子走了出來。
她輕輕的擦掉了趙池城臉上的淚水，奶聲道：“爸爸，你怎麼哭了。”
趙池城聽到這一聲爸爸，有些恍惚。
他彷彿回到了女兒還活着的時候，小小的人兒，追着自己喊爸爸。
“爸爸這是高興的。”趙池城一把抱緊面前的人。“爸爸終於又見到我的乖乖了。”
“乖乖也很高興。”女兒的小手拍了拍趙池城的後背。“這一次，爸爸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好。”趙池城沒有任何猶豫，答應了下來。“是爸爸不好，讓乖乖等了這麼久。”
他站起身，拉着女兒的小手，一步一步的走進未知的光裏。
消失之前，對着餘涼到了一聲謝謝。
我怨恨着這個世界，它曾經讓我擁有了一切，又一點一點的失去，包括我最愛的女兒。
這麼多年來，我做了不少錯事，用我以爲的方式，報復着這個世界。
當再一次聽到女兒喚我一聲爸爸時，我覺得我應該放下了。
我依然還怨恨着所有害死女兒的人，可是，這一次，我想跟着女兒離開了。
我的犯下的錯即便賠上我的所有也無法彌補，這一點我認。
這一世已經還不了了，若有來世，我絕不抵賴。
第二天，有人在墓碑前發現了被警方通緝多年，趙池城的屍體，奇怪的是，他的臉上帶着一抹幸福的笑。
周雄從混沌中醒來，周圍是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色。
這些年哈市的變化很大，經濟也繁榮了起來，很多他熟悉的店鋪都不見了，只有幾個店鋪依稀還能看出幾年前的模樣。
一羣小夥子，指尖夾着煙從周雄透明的身體鑽過去，罵罵咧咧的說了一句‘臥槽。’
同樣的，他們也沒有看見浮在半空中的餘涼。
周雄揚起了自己的手，認真的看了看。
路燈的光芒，無視他的存在，直直的照在地上。
“你究竟是誰，我這是死了嗎？”周雄轉過頭看向餘涼。“把我帶到這裏幹什麼？”
餘涼指了指馬路對面，那裏是一個夜市，來來往往的人羣顯得格外熱鬧。
周雄不理解餘涼的用意，順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卻在一個憔悴的面容上停了下來。
“你還記得嗎？”餘涼沒來由的詢問。
周雄沒有回答，目光死死的落在那個女子的身上，嘴角微微顫動。
餘涼也不着急，安靜的站在他的右上方。
此刻是夜市最繁忙的時候，女子瘦弱的身體站在獨屬於自己的小攤前，招呼着來來往往的顧客。
即便她的眼底已經滿是疲倦，即便長時間的勞作讓她神色恍惚，不太能站穩，她依舊執着的堅守自己的小攤，不肯放棄每一單生意。
小攤前的顧客等的有些不耐煩，催促着要女子快些做好食物，女子只好笑着賠不是，再次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在她的小攤旁，一個七歲大的小男孩正趴在板凳上寫作業，聽到顧客的催促，連忙起身，接過女子做好的食物，熟練的打包好，遞給顧客，幫助女子節省時間。
等着一波顧客過去了，小男孩又趴在板凳上繼續寫作業，忙的時候就起來幫忙。
女子看着乖巧的男孩，做了一份食物遞給他。
男孩接過食物，把他分成兩份，大的那份遞給女子，自己留下小的，大口的喫起來，眼中帶着笑意。
女子揉了揉男孩的頭髮，也笑了笑，笑着笑着，紅了眼睛。
她剛喫上一口熱乎的飯，又來了一波顧客，女子只好匆匆放下手中的食物，再次投入到忙碌之中。送走了這一批顧客，一旁的食物也涼透了，沒有時間重新熱一下，女子三兩口解決了今天的晚飯，又重新忙碌起來。
小男孩寫完作業有些困，安靜的趴在板凳上，看着女子忙碌的側臉，進入了夢鄉。
沒睡多久，就被一聲尖叫嚇醒了。
原來是一個女子不小心將手上的飲料撒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男孩看了看嘟着嘴不停抱怨的嬌氣女子，又看了看忙碌的媽媽，嘆了一口氣。
此刻已經是半夜，小小年紀的他支撐不住睡意的來襲，再次進入夢鄉，只是稚嫩的眉頭依舊緊鎖着。
“你雖然肇事逃逸，但警察還是通過監控查到了你。肇事者的家屬隔天就上門鬧了起來。
她只好帶着哺乳期的孩子，一邊應付着死者的家屬，一邊找工作賺錢。
法院判了很大的一筆賠償金，她將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也還是不夠。
又因爲要照顧孩子，每一份工作做不了多久就會被辭退。
最艱難的時候，她甚至想帶着孩子一起從樓上跳下去。
可是看着孩子那稚嫩的笑臉，她不忍心她的孩子這麼小就離開人世，咬了咬牙，還是堅持了下來。
沒辦法找工作，她就用僅剩的錢支起了一個小喫攤，每天晚上在這裏，一站就是一整夜。
有時候孩子哭鬧的厲害，她就一邊揹着孩子，一邊給顧客做喫的。
好在一些顧客見她們可憐，也沒有責怪，有時候還會幫襯一些，經常來光顧。
死者的家屬沒有得到全部的賠償金，經常上門來鬧，砸門潑油漆無所不用，他們想讓她賣掉房子，將錢補給他們。
她不同意，固執的守着這裏，大概是想等你回來。
後來再次被告上了法庭，法官念她可憐，就判決讓她每個月給受害者家屬一定量的錢，直到全部還完。
這些年她省喫儉用，一邊照顧着孩子，一邊擺攤賺錢，無論如何艱難，都不曾放棄過，你娶了一位好妻子。”
餘涼平淡的語氣卻猶豫一把把刀子，直直的插在周雄的心口。
“你就是組織裏流傳的，那位懲罰世界的審判者吧。”周雄的聲音有些沙啞，眼睛紅的厲害，卻流不出一滴淚水。
大概鬼魂是沒有眼淚的吧。
餘涼沒有回答，周雄當她是默認了。
“我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會老老實實的接受審判，但是，審判者大人，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餘涼依舊沒有出聲，只是指尖在他的肩上輕輕一點，周雄透明的身體漸漸凝實起來。
他朝着身上的口袋摸了摸，發現裏面的東西還在。
“這些東西，我消失後也會不存在嗎？”周雄有些不放心。
“不會。”餘涼感應到周雄所說的是什麼，平靜的提醒。“這就是你的軀體，但你只能存在一個小時的時間。”
“夠了。”周雄擦了擦不知何時已經在臉上肆意的淚水，大步朝着女子走了過去。“有些罪，我逃避了那麼久，是該償還了。”
“請問要喫些什麼？”剛坐下休息一會兒的女子察覺到有人過來，強打起精神笑着招呼。
一擡頭，看着那張熟悉的臉，瞬間愣住了。
“我回來了。”周雄笑着，臉上的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但是我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我們回家好嗎？”
女子想過很多次再見到周雄的場面，她以爲自己會破口大罵，或者嚎啕大哭，最壞的就是裝作不認識，可是，都沒有。
她平靜的看着眼前的人，點了點。
“張大姐，今天怎麼這麼早收攤，不像是你的作風？”旁邊的攤主見到女子開始收拾東西，不解的詢問。
“家裏有些事。”女子回了一聲，費力的推着攤子。
“有什麼困難說一聲，我們能幫就幫一點。”旁邊的攤主以爲女子又遇到了什麼困難，連忙要過來幫忙。“你一個人帶着孩子也不容易。”
“不用，不是什麼大事。”女子看了周雄一眼，對着旁邊攤主大姐擺了擺手。
周雄連忙上前，幫女子一起推着攤子。
“盼歸，醒醒，我們回去了。”女子也沒有阻止，直接將小喫攤扔給周雄，走過去抱起了男孩。
“媽媽，是要天亮了嗎？”小男孩揉了揉眼睛，就要起身幫女子一起推着小喫車。
“還沒有，盼歸可以再睡一會兒，今天我們提前回家了。”
“我幫媽媽推車。”男孩還沒有完全醒過來，卻掙扎着離開女子的懷抱。
“不用，今天有人幫媽媽推車了。”女子心疼的親了懷中的小男孩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