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過河卒 >第一百三十七章 和光同塵
    道門和朝廷的關係十分複雜微妙,一般而言,地方道府的府主可以對應一地督撫重臣,以此論下來,蜀州道府的首席副府主大概要對應蜀州提督軍務總兵官,論地位,靈雲子還在趙福安之上。

    如果不論地位,也不論身份,只論境界修爲,那麼靈雲子也要比趙福安高出一籌,趙福安並不是靈雲子的對手,就如張月鹿不是他的對手。

    如此一來,趙福安的臉上便有些難看了。

    真要撕破面皮,他討不到好去,可被人當面直呼其名,被指着鼻子罵大膽,他又委實是咽不下這口氣。

    靈雲子見趙福安臉色變幻不定,又道:“這位張法師雖然是天師的族人,但也極受地師的重視,還是慈航真人的弟子,若是她有什麼不測,你趙福安有幾個腦袋可以賠?還是說你覺得王總督會爲了你與天師、地師、慈航真人理論一番?”

    這番話看似是敲打,實則卻是提醒。

    當初李家公子李天貞都沒能討到好去,那可是國師和清微真人的嫡系子弟,十歲時就曾跟隨長輩面見當今皇帝陛下,日後有望成爲李家的家主,難不成你的靠山比李天貞的靠山更大嗎?

    趙福安畢竟是久在官場之人,立時明白過來,轉眼間便有了決斷,拱手賠罪道:“原來張副堂主與地師有這般關係,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還望張副堂主見諒。”

    這番話看似賠罪,隱隱透出一個意思,他之所以認錯,是因爲不知道張月鹿與地師的關係,其實還是討好了靈雲子代表的蜀州道府。

    靈雲子見趙福安肯順着臺階下來,沒有犯渾,臉色頓時和緩許多。

    張月鹿當然聽出了趙福安的話外之音,她並非不通人情世故,知道這次多虧了靈雲子解圍,所以沒有多說什麼,免得讓靈雲子面上難堪。

    可她仍舊怒氣盈胸。

    這件事本與地師沒有什麼關係,是張月鹿要搜查妖人蹤跡,趙福安和王如懿不同意,現在卻變成了張月鹿搬出背後靠山來以勢壓人。

    往深了說,這件事又與張月鹿有什麼關係?她如今正值休沐,不過是路過此地,就算遇到了妖人作亂,她也大可上報天罡堂,然後繼續趕路,可她忠於自己的職責,決定徹查此事。

    結果到了最後,齊玄素被人打傷,她看似得到了一個公道,可這個公道與是非對錯沒有半點關係,只是因爲她的背景夠大而已。如果她沒有背景,今天是不是就要變成她向趙福安認錯?或者乾脆是她給齊玄素收屍?

    難道她盡忠職守也是錯的嗎?是多管閒事嗎?是不自量力嗎?

    如果這都是不自量力和多管閒事,那麼誰還會做事?個個只是保全自身,道門還會長久嗎?

    對錯本身不重要,強權更重要,黑白不辨,是非不分,這就是玄聖想要看到的道門嗎?

    這樣的道門難道不該整治嗎?

    張月鹿覺得唯一對不起的就是齊玄素,若不是她請求齊玄素陪她回家,也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也許她是對的,可她不該連累齊玄素。

    張月鹿默不作聲地走到齊玄素身旁,將他慢慢地攙扶起來,同時以自己的真元爲齊玄素緩解傷勢。

    齊玄素覺得稍微舒服了一些,不愧是天人,一拳就差點把自己打死,若是兩人單打獨鬥,沒有張月鹿的干預,只怕自己撐不過三招。

    靈雲子見此情景,這纔想起還有人受傷的事情,不由臉色一沉,加重了語氣:“趙總兵,你打傷了我道門弟子,一句輕飄飄的認錯就完事了?天底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情?”

    趙福安聽靈雲子不再直呼自己的名字,而是改爲稱呼“趙總兵”,心中已經是明瞭,借坡下驢道:“靈雲真人說的是,是我一時衝動,這是五百太平錢,去一趟化生堂應是足夠了。”

    說罷,趙福安取出五張嶄新大票,本想隨手丟在地上,不過考慮過靈雲子還在這裏,張月鹿的靠山也不是好惹的,於是他耐着性子,走到張月鹿的面前,將手中官票遞了過去:“張副堂主,得罪。”

    張月鹿沒有接,只是冷冷盯着趙福安。

    靈雲子緩步來到旁邊,從趙福安的手中拿過官票,然後親自送到齊玄素的面前,又對張月鹿說道:“張副堂主,我癡長你幾歲,送你一句話,要懂得和光同塵。”

    齊玄素從這位二品太乙道士的手中接過了五張大票。

    張月鹿沒有阻攔,只覺得屈辱,既是爲自己,也是爲齊玄素。

    靈雲子見齊玄素還算知趣,沒有把事情鬧僵,不由對他觀感好了幾分,向唐永德吩咐道:“唐主事,還不備車將人送到化生堂去?”

    “哎,哎。”唐永德後知後覺,招呼着靈官和道士,準備馬車。同時也把腸子都悔青了,是他主動請張月鹿和齊玄素來查案的,結果鬧到現在這種地步,他豈能置身事外?事後就算張月鹿不遷怒於他,上頭也會對他有些看法,日後的晉升之路又難了。

    張月鹿半是抱着齊玄素上了馬車,昏暗的車廂中,她讓重傷的齊玄素靠在她的懷裏,她卻一言不發。

    齊玄素不是第一次經歷生死一線了,倒是還笑得出來,甚至還主動安慰張月鹿道:“我沒大事,不要擔心。”

    他不安慰還好,他一開口安慰,張月鹿的眼圈卻是有些發紅,黯然道:“對不起。”

    “這有什麼對不起的?不就是被打了一拳嗎?我還賺五百太平錢呢。”齊玄素苦中作樂道,“這樣的事情,我經歷得多了,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不是千金之子,也不是你口中的花圃道士,我是水裏火裏闖蕩出來的,江湖裏刀光劍影拼殺出來的,是風雨中長起來的一棵野草,哪有那麼嬌氣。當初人家一刀捅進我的胸口,都沒要了我的命,我纔沒那麼容易死。”

    張月鹿低聲道:“我要改變道門,這沒有錯,卻不該強拉着你,別人忌憚我的背景,不敢輕易把我怎樣,卻敢對你下毒手。是我錯了,沒有站在你的立場去想過,太過想當然,所以是我對不住你。”

    “這話說的,好像我不是道門弟子似的。”齊玄素平聲靜氣道,“我也是道門弟子,還是天罡堂道士,緝拿邪教妖人本就是職責所在。正所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那麼道門興亡,我這個普通道門弟子亦是有責的,怎麼能說是強拉的呢?”

    張月鹿目光中閃爍着異彩:“你……真是這麼想的?”

    齊玄素笑道:“我若不是這麼想的,難道還是騙你的不成?”m.biqmgètn

    張月鹿的情緒變好了些,輕聲道:“我只是覺得你一直都是小富即安的樣子,總想着混個四品道士就滿足了,我這麼強拉着你,未嘗沒有逼你一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