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過河卒 >第二十章 一言萬金
    齊玄素的連番動作下去,效果可謂是立竿見影。

    僅僅過了兩天,“花太歲”高世德被綁在玉皇宮大門前示衆的消息就傳遍了北城,原本就已經膽戰心驚的地頭蛇們愈發小心翼翼,他們的消息渠道十分靈通,也聽說了吳四被殺的事情,都明白一件事,高老爺玩砸了,沒把人家嚇住不說,反而把這位齊法師給激怒了,現在人家反手給你一個耳光,你怎麼辦?

    當然可以裝縮頭烏龜,不過下一步齊法師就會以加大宣揚禁絕“五石散”力度的名義開始遊街示衆,第一站就是無量西北方,從你家大門前經過,那時候怎麼辦?

    商人講信用,也講信心,只要自己的信用、別人的信心還在,即便債臺高築,也能輾轉騰挪,維持架子不倒。一旦信用沒了,別人對你沒了信心,所有債主立時上門討債,無論多大的生意,頃刻之間便風流雲散。

    高老爺的威嚴也是如此,若是露怯,立時就是牆倒衆人推。

    反觀齊玄素這邊,佔據道德的高地之後,形成居高臨下之勢,公器的威力幾乎就是無窮的,就好似大平原上的重騎兵,當真是所向披靡,沛然莫御。

    地頭蛇們還隱隱聽說,帝京道府也有些不那麼贊成的聲音,說齊主事的本意是好的,可行事太過操切,過猶不及。

    不過很快就被石真人輕描淡寫地壓了下去。石真人說,亂世用重典,沉痾下猛藥。如今是太平盛世,刑法很輕,所以好些個爲非作歹之徒就無法無天,給世道造成了很多沉痾舊疾,過去帝京道府不作爲,放任自流,使得這些沉痾舊疾尤爲嚴重,所以想要在短時間內治病見成效,非下猛藥不可。

    掌府真人不說話,首席副府主不說話,剩下的人誰也不能反駁。

    如今的帝京道府也是三道平衡的局面,石冰雲資格老,卻只擔任次席副府主,類似於金陵道府的李天瀾。掌府真人李若水出身李家,卻並非李家核心成員,類似於李青奴這種出身,甚至沒有輩分範字,資歷較淺。首席副府主周教憲出身全真道,不上不下,剛好居中調和。

    齊玄素是石冰雲的屬下不假,卻也是全真道的弟子,周教憲沒有與齊玄素爲難的道理,掌府真人李若水當然可以與齊玄素爲難,可她與高明隱沒什麼關係,關鍵齊玄素佔着理,幹好了帝京道府也跟着臉上有光,實在沒必要插手這件事。

    齊玄素算是穩坐釣魚臺,不出他所料,的確有人去找那些說書先生的麻煩,結果被守株待兔的靈官給抓了個抓着。

    搗亂之人並非五城兵馬司或者青鸞衛的人,這些公門之人都是人精,到了這個時候,看出風向不對,立刻就割席了。畢竟不是朝廷清查吏治,道門不會也不能把他們這些公門之人如何,說白了就是你老高不長眼嘛,不打奸的,不打懶的,專打不長眼的,與我們有什麼相干?誰跟你同舟共濟?大難臨頭各自飛,哪裏會在這個時候硬出頭。

    所以找麻煩之人都是些丐幫之人,齊玄素只是讓靈官們把這些人扣住,嚴加審訊,卻沒有急着對丐幫動手。

    就在這時,柯青青走了進來,稟報道:“主事,剛剛有信客送來了一個包裹,沒有寄信人的署名。按照慣例,這種來歷不明的包裹都由靈官拆看,裏面只有一封信和一本賬冊的副本,我大概翻看了一下,信和賬冊都與高明隱名下的一處商行有關。”

    齊玄素並不意外,只是道:“初見成效,與其他證據放在一處,最後一起算總賬。”

    “是。”柯青青轉身離開。

    王崇年後腳進來:“主事,高家那邊終於有反應了,高明隱通過督捕司的許主事那邊傳過話來,表示想要跟主事私下見一面。”

    齊玄素沒有急着答應下來:“老王,你怎麼看?”

    王崇年遲疑道:“會不會是鴻門夜宴?”

    齊玄素不置可否道:“這裏是帝京城。”

    王崇年道:“如果主事決定赴宴,還是小心爲重。”

    齊玄素沉思了片刻,道:“告訴他,見面地點是好生東南坊蓬萊池畔的太平客棧分號,見面時間就定在申時末,正好把蓬萊池的秋波和晚照一併欣賞了,願意來就來,不願意來就算了,我不強求。”

    王崇年領命而去。

    他不僅要給高明隱一個回覆,如果高明隱答應下來,他還要去太平客棧訂房間,當初齊玄素等人剛到帝京,帝京道府便在這裏給一衆人等接風洗塵。

    很快,高明隱答覆了,他會如約赴宴。

    傍晚時分,齊玄素來到了太平客棧的分號,周靈官本來想要帶上一百靈官負責護衛,不過被齊玄素拒絕了,用齊玄素的話來說,掌府真人出行都沒這麼大的陣仗,我算什麼人物,在帝京擺這樣的架子,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清微真人入京呢。

    所以齊玄素只帶了幾個道士隨從,沒有帶靈官。

    在掌櫃的引領下,齊玄素緩步登上二樓,還未到包間的門口,就見一人正在站在門外恭候大駕。

    此人兩鬢斑白,一身儒雅氣派,不過姿態放得很低,未等齊玄素走近,就已經主動行禮道:“見過齊法師。”

    “高老爺?”齊玄素還禮道,“久仰大名了。”

    “在齊法師面前,不敢當‘老爺’二字。”高明隱主動伸出一隻手,“齊法師請。”

    這是高明隱第一次近距離見到齊玄素,他很敏銳地嗅到了齊玄素身上的殺氣,儒門說養氣,殺氣也是氣,這不是打殺一兩個人就能培養出來的,更不是普通世家公子打殺奴婢所能比的,又不同於黑衣人久經沙場的鐵血之氣,這種殺氣近乎於草莽之氣,有些類似於綠林豪強,放在道門,也有一個專門的稱呼,野道士。

    野道士屬於遊方道士的一種,有的遊方道士喜好雲遊四方,有的遊方道士急公好義,野道士卻素來以膽大妄爲、不守規矩、行事果斷而聞名,眼前這個年輕法師則是野道士中的佼佼者。

    他知道自己小看了這位齊法師,落入被動,處處捱打,幾乎沒有還手之力,如果能夠重來一次,他肯定乖乖親自領人,綠翠下處就當破財免災,絕不會走到現在這一步。

    只是現在後悔已經晚了,他也只能亡羊補牢。

    其他人都留在外面,只有齊玄素和高明隱進了包間。

    兩人相對而坐,齊玄素也不客氣,開門道:“我這個人不喜歡兜圈子,高老爺要見我,想必是有話要說,就請高老爺直言吧。”

    高明隱略微斟酌言辭,緩緩道:“小兒無狀,衝撞了法師,還望法師恕罪。”

    齊玄素向後靠在椅背上:“高老爺的言外之意是,我心胸狹窄,因爲高世德得罪了我,所以我就挾私報復,是這樣嗎?”

    高明隱默了片刻,沒有接這個話茬,接着說道:“高某人與齊法師並無深仇大恨,略備薄禮,代犬子給齊法師賠罪。”

    齊玄素看了他一眼:“高老爺這是說,我挾私報復就是爲了向你勒索錢財。高老爺雖然沒有半個髒字,但句句都在罵我,而且還是當面罵我。高老爺,我到底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讓你這般恨我?”

    高明隱直接伸出一根手指。

    齊玄素沒有說話。

    高明隱這個級別的大商人,當然不會開價一千太平錢,那不是來和談的,那是來挑釁的,所以必然是一萬太平錢。

    齊玄素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太平錢,他一年的例銀是三千六百太平錢,也就是說,他要不喫不喝,攢上三年,才能拿到這麼多太平錢。

    現在他只要點一下頭,高擡貴手,放過高世德,也放過高明隱,就白得一萬太平錢。

    這不是站着把錢掙了,這是坐着把錢掙了。

    這就是權勢的好處。

    不過齊玄素非但沒有露出半點心動之色,反而是故意露出了幾分輕蔑之色。

    高世德對此並不意外,緊接着補充道:“無憂錢。”

    一圓無憂錢等於十圓太平錢。一萬無憂錢等同於十萬太平錢。

    在齊玄素不升道士品級的情況下,他要幹三十年才能攢夠這麼多太平錢。

    齊玄素緩緩道:“真是好大的手筆,十萬太平錢買一個九品同道士的性命,再加上一個綠翠下處,這是多少太平錢?少說也有二十萬了吧?”

    高明隱面帶笑意,輕聲道:“人死不能復生,死了的人已經死了,怎麼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的人。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齊玄素不緊不慢道:“這讓我想起了江南大案,關於此案,我還是知道一點的。當時是北辰堂和風憲堂聯合審理此案,方林候想要活命,讓自己的家人給負責此案的北辰堂副堂主送了十萬太平錢的官票,方林候不奢求能保住職位和真人名號,只求能保住自己的性命。那位副堂主收了錢,也答應下來,可在堂審的時候,他又原封不動地拿出這十萬太平錢,以賄金的名義交給了風憲堂,甚至還有留影做證據,給了方林候最後一擊,罪加一等,立刻處死。”

    齊玄素望向高明隱:“十萬太平錢可以要了一位真人的命,自然也可以要了我的命。高老爺的好意,我只能心領了。”

    高明隱不再刻意擺出低姿態,緩緩坐直身子,臉上笑意逐漸斂去,直視齊玄素:“如此說來,那就是沒得談了。”

    齊玄素仍舊靠在椅背上:“今天只談一件事,就是關於你認罪伏法的事情。”

    高明隱的眼神驟然陰沉下來:“你這是讓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