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過河卒 >第一百九十五章 亂象
    不可否認,王家在建立婆羅洲道府時有過大功,可道門不是朝廷,不會因此就封他一個世襲王位永鎮婆羅洲,這與道門的理念是相悖的。

    當然,若是非要提及李家的齊州、張家的吳州,憑什麼張、李二家與道門同體,那就沒法談了,這是個不能觸碰的話題。

    說得高大一點,齊州和吳州都在中原,道門對中原的掌控力極強,並不存在割據自立的可能。可是婆羅洲不一樣,孤懸海外,道門對於此地的掌控力相對薄弱,不得不防。

    說得現實陰暗一點,李家和張家是帶資入股,他們在玄聖重建道門之前就擁有了雄厚的實力,就算沒有道門,他們也是一方諸侯。他們和大玄皇室一樣,是重建道門的原始股東,最早的三位副掌教大真人就是出自這三家,沒有他們的支持,玄聖很難重建道門,所以玄聖不得不妥協。

    從這一點上來說,姚家始終稍遜一籌,不能像張家掌控正一道、李家掌控太平道那樣掌控全真道。

    在張李兩家看來,不管怎麼說,當年的姚家也是在重建道門時立過大功的,你王家只是個後來人,你不過是站在道門的基礎上成事,憑什麼跟我們這些老牌世家相提並論?

    慈航真人這番話已經是挑明瞭。

    地師想要動一動王家,自然要先與天師通氣,天師自然是同意的。國師鞭長莫及,更何況涉及到道門內部的某種正確,國師也不

    能公然反對。

    往小了說,這是結黨。往大了說,這是分裂道門。

    當然,這是一種雙重標準,憑什麼你張家、李家、姚家可以獨大,你們就不是結黨?爲什麼其他人不行?這是三家的默契,會聯手掐滅某些新生勢力。

    在盧恩國的議會中,有兩個黨派,這兩個黨派輪流坐莊,明爭暗鬥,最大的默契則是聯手抑制第三個黨派的崛起。這是一樣的道理。

    三家並不掩飾自己的雙重標準,不將自己標榜爲聖人,強權即是真理。

    道門從來就不是一個光明輝煌的地方,而是像它的標誌,一個黑白二色的陰陽雙魚,黑白交錯,白中有黑,黑中有白。

    齊玄素早已不是心懷理想、滿腔熱血的少年人,見怪不怪。

    在他看來,其實張家也好,李家也罷,都還好,最起碼他們圖實利而不務虛名,他們對於名的要求只是在要臉的程度,還沒到立牌坊的程度,算是人之常情。現在說這些,更多還是爲了師出有名。

    最怕那種想要名利兼收之人,所有的利益,都要抓在手中,還要謀求一個聖人名頭,過去的儒門大儒都是這種貨色,好話說盡,壞事做絕。嘴上忠君感天動地,背地裏就讓皇帝落水而亡。

    不過儒門也好,道門也罷,都要面臨一個問題——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成爲天下共主之後,難免魚龍混雜,大量的投機之人會想方設法混入其中,漸漸怠惰了,

    少數變爲多數,繼而怠惰成風,雖有大力,無法扭轉,並且難以補救。又爲功業欲所驅使,黨同伐異,到人才漸見竭蹶、艱於應付的時候,形勢便複雜起來了。

    正應了那句話,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鑑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想到此處,齊玄素也不免感慨萬千。

    他身處這滾滾大潮之中,又該何去何從,是隨波逐流?還是逆流而上?

    慈航真人與齊玄素談了大半個時辰,並沒有涉及太多實質內容,比如讓齊玄素必須完成什麼任務,可算是跟齊玄素交了底,讓齊玄素大概心中有數,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同時,慈航真人也點明瞭齊玄素所要面臨的複雜環境——比帝京和鳳麟洲更復雜。鳳麟洲無非是三方勢力,一方是道門勢力,一方是尊攘派,一方是中立勢力。帝京也大致如此,至多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可婆羅洲遠非三方勢力這麼簡單。外部有聖廷虎視眈眈,要應對聖廷。海上有“天廷”,下面除了各國王室之外,還有各路地頭蛇,也就是土司勢力和一些本土教派,再加上從中原過去的其他隱祕結社和佛門勢力,根本就是一團亂麻。

    對比鳳麟洲道府,不管怎麼說,鳳麟洲道府算是上下一心,鐵板一塊,沒有尊攘派勢力混在其中,婆羅洲道府就不是如此了,在應付這些麻煩的時候,還要對內清除婆羅洲

    道府的王家勢力。既要外鬥,又要內鬥。

    什麼叫內憂外患?這就是了。

    這對齊玄素是個不小的考驗,若是做成了,那說明齊玄素的確有能力,不是那種靠着長輩庇護才能上位的紈絝子弟。若是做不成,地師和東華真人不免失望,不能說齊玄素的道途就此止步,可地師和東華真人必然會減少對齊玄素的扶持力度,張家那邊也會有些反應。

    齊玄素還是有相當壓力的。

    至於慈航真人爲何提七娘和八部衆,多少有些丈母孃照顧女婿的意思,這是暗示齊玄素,若是遇到無法解決的麻煩,還可以找七娘求助,七娘在那邊也有人脈。

    只是這就很奇怪,七娘自己不說,反而是慈航真人來提醒齊玄素。幫忙的人不說話,說話的人不幫忙,也不知道這兩個位高權重的女人都談了些什麼。

    齊玄素告辭離開天罡堂,又趕赴一場宴席。

    這是不得不去的,因爲今天還是雷小環離開玉京的日子,他要爲雷小環送行——這也是齊玄素感到奇怪的地方,雷小環都要離開玉京赴任了,還是被要求參加聯席議事。現在想來,可能雷小環也在所謂“部分副府主”的行列。

    從交情上來說,雷小環過去對齊玄素多有照拂,也是個性情中人,齊玄素爲雷小環送行是心甘情願,絕無半分敷衍應付的意思。

    到了鳳凰樓的房間,來的人不多,大約十餘人,有齊玄素認識的,也

    有不認識的,不少人和齊玄素一樣,都是聯席議事結束後就直奔這邊。只是齊玄素被慈航真人留下了,所以來得最晚。

    齊玄素告罪一聲,走到唯一的空位上,左邊是雷小環這位主人,右邊是個陌生的女冠,看上去三十多歲的年紀,眼睛很亮,與張月鹿的丹鳳眸子不同,這名女冠有一雙很勾人的桃花眸子,嫵媚風騷,眨動時,有青幽幽的波光流轉,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肯定要比齊玄素年長,卻還有幾分小女兒態。

    兩人免不得互相介紹一番。其實齊玄素不必介紹,經過這麼多事情後,他算是個名人了,縱然比不得傳說中的張月鹿,同僚中也鮮有不認識他的。女子同樣姓齊,名叫齊暮雨,出身蜀州齊家。

    因爲兩人都姓齊,齊暮雨順杆往上爬,玩笑道:“如此說來,我們還是一家人,齊副堂主應該叫我一聲姐姐纔是。”

    齊玄素心中暗忖:“你年紀不知比我大多少,還玩這一套,真是不知所謂。”

    這就是齊玄素“可惡”的地方了,其實他對各種關係十分謹慎,不喜歡與人稱兄道弟,更不會隨便認什麼姐姐、妹妹。他與小殷投緣,也沒說認下小殷當個妹妹看待。齊玄素也不喜歡恭維女人,哪怕是張月鹿和七娘,偶爾能聽到齊玄素的恭維,也多少帶着點打趣和玩笑的意味,許多時候,他對待無關利害的女子都是不假辭色。

    這種“惡

    劣”的秉性,自然很容易招惹仇怨,嶽柳離就是這麼招來的,差點讓齊玄素身死。所以經過此事之後,齊玄素學乖了,不管心裏怎麼想,面子上還是保持和氣,所以他嘴上說道:“不敢當。”

    齊暮雨笑道:“這有什麼敢不敢的?又不是讓你做我哥哥。”

    齊玄素大感膩歪,卻還要道:“傳揚出去,人家還當我想與齊家聯宗,實在是不敢高攀。”

    “哪有的這麼誇張,如果天淵真有這個意思,那麼我大哥恐怕要睡覺笑醒。這段時間以來,好多人都問我,那位齊副堂主是不是你們齊家的人?我很想說是,可惜不是。”齊暮雨咯咯笑道,也沒問齊玄素,已經把稱呼從“齊副堂主”換成了“天淵”。

    齊暮雨一直用與年齡不相襯的語氣說話,若是閉上眼睛不看,還真當是個小姑娘在說話,其他人也很捧場,總是報以笑聲,又多少帶了點起鬨性質。

    齊玄素眼中閃過一抹慍意,不是因爲稱呼,而是因爲齊暮雨的不知分寸,或者說所謂的沒有邊界感。而齊暮雨並非真的不知分寸,更像是有意爲之,故意挑逗齊玄素。

    只可惜齊玄素不是飢不擇食之人,不喫這一套,更多時候,他更想與這些女道士保持距離。這也怪不得他,換誰處在齊玄素的位置上,從老孃到老婆,再到兩個丈母孃和幾個朋友,都是女子,沒一個省油的燈,也會不想再與

    其他女人貿然扯上什麼關係。

    雷小環瞧出不對,開口幫齊玄素解圍:“別鬧了,小心傳到張副堂主的耳朵裏,張副堂主可不是好說話的。”

    齊暮雨並不害怕雷小環:“我說什麼了?只是做姐弟,又不是做道侶,張副堂主再不饒人,還能管得這麼寬?”

    齊玄素稍稍平復心緒,意識到這個女人恐怕是專門衝着他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