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過河卒 >第一百六十二章 何羅神
    齊玄素猜得沒錯,這的確是一隻眼睛,一隻閃爍着的青光的眼睛,而且是沒有眼眶、眼瞼的眼睛,一個單獨存在的眼球,高懸於蟾宮的上方。在蟾宮周圍的黑暗星空之中,又探出了一條條觸手,好像是人的四肢,唯獨不見身體。

    這些觸手卷着許多蟲人,就見蟾宮的門戶大開,把這些蟲人依次送入其中,然後沒了聲息,這一幕就好像正在進食。

    至於那些被無辜捲進來的靈官,也包括齊玄素在內,倒是沒有動,似乎不合口味。

    如果這座蟾宮就是蟲後的本體,那麼蟲後倒是挺挑的,只吃蟲人,考慮到靈界被封閉這麼多年,蟲後也是真餓了。

    此時齊玄素所見,就是一座蟾宮,上面高懸了一個青色光球,周圍的虛空中探出許多觸手。

    這個形象,的確很難評價。首先肯定是不像人,與齊玄素想象中的大蟲子形象也多有不同,不管是蠕蟲,還是甲蟲,都不沾邊。

    便在這時,一個聲音直接在齊玄素的心間響起:「道士,你屠戮我的族人,該當何罪?」

    這並非用嗓子等器官發出的聲音,而是類似「他心通」的心神交流,所以不存在語言上的障礙。

    很顯然,蟲後並非沒有心智的怪物,哪怕齊玄素猜測她已經墮落了,仍舊是可以交流溝通的。

    齊玄素最怕的就是那種完全不能交流的,比如被靈山十巫復活後的窫窳,就完全喪失了理智,失去了溝

    通交流的能力,一味喫人,最後只能將其射殺。如果蟲後也如窫窳一般,完全不可理喻,直接要殺人,齊玄素還真沒什麼好的辦法。

    當然,很大可能是齊玄素足夠強大,甚至還有一定的危險性,已經不能算是螻蟻了,所以蟲後才肯屈尊交流。如果是普通凡人遇到了蟲後,蟲後肯定懶得說什麼,要麼放任其自生自滅,要麼隨意碾死,那麼蟲後就是不可直視、不可知曉、不可理解的存在,只是看上一眼都會精神崩潰。

    不管怎麼說,齊玄素手中還有一張「希瑞經」書頁,外加一枚哪怕遇到周夢遙都沒捨得用的「佛陀舍利」,雖然齊玄素肯定不是蟲後的對手,但一定能給蟲後製造一些麻煩。

    不過以蟲後直接吞噬蟲人的舉動來看,顯然不能指望她講究什麼法治精神,如果她認爲齊玄素有罪而且罪當該死,那麼她不會這麼問齊玄素,更不會給齊玄素一個認罪的機會,直接殺了或者吃了就是。

    可蟲後還是這麼問了,這就像某些人慣用的手段,先貶低打壓對方,使自己佔住道德高地,然後好開口提條件。

    齊玄素不再是崑崙山口的齊玄素,雖然身處險境,但也沒有太過驚慌,還是頗有靜氣,思緒一直不停,回答道:「這世上哪有以族人爲食的道理?我看不是族人,而是食物纔對。殺族人該償命,可毀壞食物頂多就是照價賠償罷了。」

    齊玄

    素當然不能跟蟲後談什麼蟲人觸犯律法,以及西道門消滅蟲人的正當性,那不是找死嗎?他換了一個角度,從蟲後的角度出發,通過蟲後的行爲詮釋蟲人的性質,也就是在談蟲人的問題之前,我們首先要定義蟲人是什麼。

    你說是族人,我說是食物。

    本質上還是要賠償,可價格就天差地別了。

    這就變成了討價還價。

    漫天要價,坐地換錢。

    這是道門高層道士最擅長的事情,想要在道門掌握話語權,或者在不撕破臉皮的情況下內鬥,有兩樣法寶。

    一是靠實力,這是最重要的,無論是背景人脈,還是自身境界修爲,亦或是職務品級,都算實力的一部分。

    第二就是靠雄辯了,上綱上線扣帽子也好,避重就輕詭辯也罷,都屬於這個範疇,擁有

    了實力,怎麼用也是一個問題,甚至有些時候敵強我弱,就更要如此。

    當初婆羅洲道府議事,臨時代替蘭大真人擔任掌府大真人的姜大真人在議事上發難,王教鶴就是靠着一手雄辯實現四兩撥千斤,把蘭大真人拉了進來,讓姜大真人投鼠忌器,從而暫時化解危機。如果王教鶴硬頂,跟姜大真人拍桌子,那麼結果很可能是議事結束就被當場拿下。

    齊玄素在道門混了這麼多年,看也看會了。

    那個聲音沉默了片刻:「誰規定不能喫族人?」

    齊玄素道:「三教祖師認爲不能,西洋人的無上之神認爲不能,

    各個神系的大部分神靈也認爲不能,這已經是約定俗成的事情。」

    兩人都陷入到沉默之中。

    蟲後在欲講道理欲不講道理之間,有些糾結,很顯然她是有求於齊玄素,或者說想要從齊玄素身上得到什麼,那就必須講點道理。

    齊玄素也有些忐忑。

    如果是伊希切爾站在他的面前,那麼不管伊希切爾的修爲高出他多少,他都能穩坐釣魚臺,因爲他知道伊希切爾絕對清醒,絕對理智,會權衡利弊,都可以談。他背靠着道門,反而是強勢方。

    可蟲後現在這個樣子,理智方面肯定無法與伊希切爾相比,天知道變成這個鬼樣子的蟲後還剩下多少理智,這要是一言不合,惱羞成怒,什麼道門都不管用,因爲道門就像法律,主要在事後發揮懲戒作用,事前也就是震懾一下——你要是怎麼怎麼樣,我就怎麼怎麼樣,你看着辦。

    要是震懾不住,那也沒辦法。所以才說,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真要死在此地,可沒地說理去。

    就算道門給齊玄素報了仇,對於齊玄素而言也沒什麼意義了。

    與此同時,齊玄素也在暗自觀察並思量,蟲後的原形真身到底是什麼。

    其實神仙們分爲兩種。

    一種是天生的神靈,某種概念凝聚而成,代表人物就是太陰真君這一類,他們並非是父母生養,而是脫胎於某種原始信仰。比如古人朝拜月亮,久而久之,這種信念凝聚起

    來,便化作了太陰真君,古人認爲月神是什麼樣子,太陰真君便是什麼樣子。所以各自族羣的神靈都是各自族羣的模樣,東方人不可能想象一個西洋麪孔的神靈,西洋人也不會想象一個東方面孔的神靈。

    還有一種就是後天的神靈,通過成長、修煉成神,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妖,如果是妖,那麼就有原形真身的說法。比如庫庫爾坎,他的真身就是羽蛇。巫羅這種就是人,不過是上古人族的分支,身材格外高大,幾乎算是巨人了。

    看蟲後樣子,不像是人,更像是妖。

    那麼到底是什麼呢?

    傳說陰月亮是由海底海眼的逸散陰氣匯聚而成,而且蟲後還生有觸手,其活動區域也多是靠海,最早是南洋,現在是海上,倒像是某種水中大妖。

    是烏賊、章魚一類嗎?

    不太像。

    因爲烏賊的觸手不是這個樣子,上面有吸盤一類的存在,而且觸手的末端也沒有類似尾鰭的存在。

    擁有類似尾鰭的觸手,這讓齊玄素想起了《北山經》記載的一種異獸。

    譙明之山,譙水出焉,西流注於河。其中多何羅之魚,一首而十身,其音如吠犬,食之已扈。

    何羅之魚,十身一首,化而爲鳥,其名休舊,竊糈於舂,傷隕在臼;夜飛曳音,聞雷疾走。意十首一身之姑獲鳥,何羅之魚,鬼車之鳥,可以並觀。

    大白話就是,有一種名爲「何羅」的魚,一個頭十個身子,所謂

    的身子,又細又長,其實就是類似觸手的樣

    子,何羅魚就像一個魚頭下方生了十條觸手。不過只是像觸手,並非真正的觸手,所以其末端生有尾鰭。

    這就與蟲後現在的樣子對上了。

    不要小看何羅魚這種東西,雖然不能與上古神獸相比,但可以看作是一個小號鯤鵬。

    北冥有魚,其名爲鯤,鯤之大不知幾千裏也,化而爲鳥,其名爲鵬,鵬之背不知幾千裏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何羅魚同樣能夠化而爲鳥,就是姑獲鳥,又名鬼車,一般指九頭鳥。相傳此鳥昔有十首,能收人魂,一首爲犬所噬,所以鬼車是十首,又與何羅魚的十身對上了。

    齊玄素再看蟲後,怎麼看怎麼像何羅魚。

    如果真是何羅魚修煉成神,那就應該叫她何羅神了。正如庫庫爾坎成神之後,就不是羽蛇了,而是羽蛇神,還有道門的陸吾神也是如此,名爲陸吾,後面加一個神的尊稱。

    只是不知爲何,她沒有化作鬼車。

    如此一來,也能解釋蟲後的陰月亮爲什麼發源於海底的海眼,因爲蟲後本就是來自大海。

    倒是對應了海上生明月。

    至於蟲後爲什麼和蟲人不是一回事,也沒什麼想不通的,因爲蟲人是蟲後的食物,就像人類養豬喫肉,作爲喫與被喫的關係,人和豬當然不是一回事。蟲後是人,蟲人是豬。

    事實上道門之人也沒見過蟲後,只是想當然地認爲她是蟲人的

    聖後女王。

    如果有道門之人來到靈界,見到了蟲後本尊,就一定不會再將其認作是所謂的蟲後,因爲根本就不相干。

    後天神靈比起先天神靈也有一個優勢,那就是擁有強大的體魄,尤其是妖類成神。哪怕神力不足,也不會像先天神靈那樣直接煙消雲散。關於這一點,伊奘諾尊和庫庫爾坎都是例子,都要殺兩遍纔行,一遍殺金身,一遍殺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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