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望仙門 >第七百四十三章 一個決定
    夏宮大殿,氣氛頓時肅殺。

    數不清的宮廷護衛們從大殿四周涌了出來,將落在地上的明月團團圍住。

    宮廷護衛畢竟精銳,只圍攏收縮的過程,便已經結成軍陣,氣勢狼煙沖天而起,隱藏在軍陣之中的幾縷引而不發的劍意,讓明月這般的強人也有了如芒在背的感覺。

    明月掃視一眼四周圍攏過來,卻沒有動手的夏宮護衛,而後擡頭看向不遠處的大殿,沒有從那破損的位置裏看到孟嬌陽或者孟婉兒的身影,因爲那邋遢男人已經從中走了出來,就站在破口前方一丈的位置,雙手抱胸,遙遙俯視着這裏,沒有任何表示。

    而在此時,夏宮大殿之中,孟嬌陽默默的伸出雙手扶住孟婉兒的肩膀,將她送到大殿中央那一把唯一的椅子上坐下,而後一言不發,就在這空蕩蕩的大殿中踱步。

    一步,兩步,三步......從一側走到另一側,再轉身往回走,一遍,兩遍,三遍,好像要用腳步反覆丈量大殿的寬度,以便做到絕對精準一般。

    孟婉兒面無表情的呆坐在椅子上,看着孟嬌陽踱步,腦子裏一片空白。

    終於,孟嬌陽在孟婉兒面前停下,只是背對着她輕嘆了一口氣,一剎那,孟婉兒就忍不住的顫抖起來,“父......父親......不可啊......”

    話音出口的一剎那,眼淚便如決堤一般。

    孟嬌陽將手攏在袖中,置於胸前,好像

    抵擋不住從大殿外進來的深秋寒氣,“那你是要爲父降了南夷?還是爲了一口氣,帶着孟氏所有的子弟去死呢?”

    孟婉兒面色哀慼,低頭不語,半晌,復又面色猙獰的道,“那賊子洛川分明就是小人行徑,先是用寶兒脅迫於我,讓離郡輕騎光明正大的送我回益城,以此離間孟氏與永昌廟堂的關係,後又以誅心之語迷惑父親,一旦父親聽從了他的妖言,做了那樣的行徑,便是自毀名聲,旦夕之間便要人心離散,再不復成爲離郡大軍的阻礙!父親,切不可中了他的毒計!”

    孟嬌陽沉默不語,片刻之後,再度嘆息,沒有言語。

    “父親!”孟婉兒起身急道,“如今我已完成了與他的約定,將那些話全都告知父親,若他是個君子,能夠信守諾言,便會依言將寶兒送回來,您再考慮其他的事情也罷,若他根本就是個言而無信的小人,假使父親依了他的意思去做那......去做那......”她始終無法說出那樣的字眼,“豈不是中了他的奸計?!那我孟氏一樣要淪爲天下人的笑柄!!”

    孟嬌陽輕輕一笑,淡淡道,“如今的永昌,你說爲父如何做,能夠不讓孟氏淪爲天下人的笑柄?”

    孟婉兒一滯,隨即道,“那便與離郡和南夷死戰一場吧!”她直截了當的跪了下去,沉聲道,“女兒願意爲父親守那西北城牆!哪怕最終戰死,亦

    無所悔!”

    孟嬌陽始終背對着孟婉兒,這一次也沒有去扶她,而是道,“爲父戰死了,你兄長戰死了,甚至於你和所有的孟氏子弟全都戰死了,孟氏九百載的傳承自爲父這裏斷絕,哪怕孟氏遠房旁支想要復起都要難如登天,婉兒,這其中的所有事,真的就可以因爲你我這些人的戰死,便洗刷得乾乾淨淨了?”

    他緩慢而堅定的搖頭,自問自答,“不會,如今的永昌,無力迴天,無論如何,爲父都已然是註定了的亡國太守,爲天下人嗤笑,承千百載罵名,跑不了,逃不掉,可你說我永昌郡從原本繁榮景象一步步走到如今這般田地,真就只是爲父一人之過?!!”

    “他!”孟嬌陽聲音一沉,話語好似是從喉嚨深處擠壓出來,“剛愎自用,一意孤行,短短半年時間便丟了三倉之地,使我永昌郡失去了半壁江山!繼而倉促開戰,大敗而回,使我永昌士氣低迷,元氣大傷!再者狂妄自大,重用謀士,加之胡亂放權,以至於世家結黨自重,書生禍亂朝綱!真正爲我永昌九百載基業掘墓的,不是爲父,是他,是他!!!”

    “他憑什麼不用承擔任何的罪過和罵名?!”孟嬌陽一轉身用力揮出袖袍,在空中發出獵獵的聲響,他面容扭曲,已然怒極,“就因爲他們強行將我推上了這個亡國太守的寶座,一切的罪過,就都是我孟嬌陽的?!一切

    的罵名都該我孟嬌陽來背?!憑什麼?!!”

    孟嬌陽劇烈的喘息着,將孟婉兒嚇得不敢出聲。

    孟嬌陽平復了呼吸,又狀若瘋狂的哈哈大笑,然後似是眩暈一般向後倒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將他頭上束髮的帽子都摔掉了,只留下一縷縷亂髮在空中搖擺,他也絲毫不以爲意,“那個離郡太守,洛川,小小年紀,小小年紀!知人甚深,知人甚深啊!哈哈哈!”

    他雙手往地上一撐,將頭一仰,盯着大殿的頂子,用沒有任何波瀾又十分沙啞的聲音低聲道,“婉兒,爲父不是不敢承擔責任的人,恰恰相反,自爲父第一天坐在那個位置上起,爲父就已經將永昌孟氏的命運抗在肩上了,爲此,我日思夜想,殫精竭慮,每日裏睡眠不過兩三個時辰,我小心翼翼,謀劃佈局,好不容易,纔將那一個個危局破解開來,可......老天爺終究還是沒有站在我這一邊哪......”

    “南夷來了,”他深深的嘆息,“早不來晚不來,就在此時,就在此時......”

    “爲父盡力了,”孟嬌陽伸出一手,捂在雙眼上,“爲父盡力了,爲父能爲我孟氏最後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獨自擔了那罵名,他們說我膽小怯懦也好,說我庸碌無爲也罷,或者亡國之奴,甚至離郡之狗,都隨他們,只要我孟氏傳承不會斷絕,焉知我孟氏子孫,不會出一個洛川這樣

    的人兒?!”

    “至於說他想要的......”孟嬌陽一哂,“都給他!”

    孟婉兒擡頭,復又低下。

    孟嬌陽“呵呵呵”的笑着,瘋了也似的,“爲父,本來就不是被他屬意的繼承人選,而這永昌之敗亡,本就該是他來承擔的結果,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孟婉兒將自家的下脣都咬出血來,喃喃問道,“父親就不怕那洛川......騙你?!”

    孟嬌陽澀聲一笑,聲音乾啞,“若他不要你祖父的人頭,我大概也會覺得他在騙我吧,可,他偏偏就要了,如今的孟氏,我與你祖父,註定是隻有一個人可以活的,我活,他就得死,他活,我就得亡,一直以來,爲父優柔寡斷,如今......是他替我做了這個決定哪......”

    他扭頭看向南方,目光復雜,“明日,我便讓你兄長回來。”

    孟婉兒欲言又止。

    孟嬌陽卻似是放下了千斤重擔,高聳的肩膀都鬆動了幾分,“就這樣吧,就是這樣了。”